尾声
尾声
废墟之上，蚁群归巢。
三个月前，月球成为地球和灰界人最后的一道战场，月壤基本被破坏殆尽，但混沌反向修复的能力越来越强，据测算，不超过十年，地球人又可以对着月球把酒言欢了。
新星联盟随之瓦解。地球文明在劫后达成共识：没有思想指挥的武装，终究是一盘散沙。当然还是遵循老规矩，武力所及之处，皆为真理的范围。地球重启了最初的理事国模式，各国在相互依存与制衡中，在磕磕绊绊中寻找到微妙的平衡。
一座还能看得出来原来是什么的办公楼，充当了临时的太空军司令部。宋兴琛盯着今日密密麻麻的工作安排，觉得生无可恋。自灰界人败退、地球终于拨云见日以来，他的日常便只剩两样，每天除了指导新兵训练，就是各种各样开不完的会议，多如牛毛写不完的报告。
他困得直冲盹，直到走廊里响起军靴的走路声，他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古嫣的办公室离他不远，找他商量事情，她向来省去电话环节，直接推门而入。
“小嫣，你……”宋兴琛赶紧调整面部表情。
他开场白还没念完，古嫣就将文件夹打开递过去，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换成谁连着加一个星期的班，脸色都好不到哪去：“灾后重建工作讨论会。另外，宣传部催着和我们敲定太空军‘薪火大使’的人选。”
宋兴琛的目光艰难地从那份“灾后重建工作讨论会”的议程上移开，落在古嫣带来的另一摞厚厚资料上。
“薪火大使？”他重复了一遍，宋兴琛觉得自己折断的锁骨还没好全，隐隐约约还是在痛，“这档口都忙得脚不沾地，哪还有精力搞这些门面。”
这场浩劫终于落下帷幕，人类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人类虽然渺小，但是生生不息。
选出一百位“薪火大使”，象征着人类文明不灭的星火，无人再愿沉溺于苦难。历史书上的灾难终归是冰冷的文字，唯有当灭顶之灾真切降临，席卷每一个角落，将无人能置身事外时，才能得知“浩劫”这两个字的模样。
这这些“薪火大使”肩负着“薪火相传，生生不息”的口号，从各行各业遴选而出。他们会在全国巡演，一方面是呼吁这些人不要想不开，毕竟战争结束之后，没了外敌的“围追堵截”，一部分人把自己困在了围城里。
这也能理解，毕竟很多功成名就的人被这场持久战洗掠一空，这其中不乏有些人没有从头再来的勇气，这几个月时常能听见“原某某公司董事长自杀”的新闻，一些精神性疾病也空前绝后地多了起来。
这可能就是熬过了黑暗，却死在了黎明之时。
所以薪火大使应时而生，他们的使命就是帮助他们重新燃起对生活的渴望，钱没了再赚，房子毁了再建，能保住命就是一等一的好事了，连“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口号都出现在他们准备的横幅标语上。
所以“薪火行动”俗称打“官方打鸡血”。
宋兴琛：“这种人选不都是内定好的么？还选什么？”
古嫣翻到材料末尾，指着一行字：“看清楚，这次是‘民主投票’。”
“那肯定是挑形象好的……”宋兴琛困意散了一点，他咧了咧嘴，“我投老姜一票！”
“……”古嫣顿了两秒，“我也投他。”
宋兴琛难得跟她说些除工作以外的话，他搓搓手：“小嫣，你这周还加班吗？”
“嗯，”古嫣掩住一个深深的哈欠，眼下的乌青愈发明显，“报告没写完。不过现在……我要下班了。太累，得回去补个长觉。”
古寅终于睁开眼睛，但是因为长时间缺乏运动，肌肉萎缩地厉害，现在正在医院复健中，古嫣只要工作不忙，都会抽时间去看他。姐姐古靖若也很忙，战争刚结束，要趁着人们还沉浸在劫后逢生的庆幸中，迅速将音乐、娱乐拉回大众视野，要为生活注入全新的生机。
“好，一起走。”宋兴琛利落地将灾后重建的相关文件拷入优盘，“晚上回去再研究。”
古嫣点点头，“好，我回去换件衣服。”
两人换好常服，并肩走出大楼，楼外的世界不再是地下城恒久不变的冷光和人造穹顶，今天天气不是很好，铅灰色的云层低垂，被风撕开的缝隙中，泄下几缕阳光，稀薄却真实。地面上随处可见扭曲的钢筋骨架，破瓦烂砖。
但却着不同于往日的生命力。
地面一片狼藉，根本没有适宜的居住环境，因为官方人手不足，重建工作进度很慢，地下城也尚未正式开放地面居住许可。但架不住想上来搭把手的人太多了，人们自发地涌上地面，推着各种能当做运输工具的东西，踩着瓦砾和尘土，跟工程机器人一起艰难地清理出一条条勉强能通行的道路。
有人在清理家门口的碎石，在残存的半堵墙边搭起简易帐篷，甚至在一处相对平坦的，依稀能辨出是广场的空地上，用废弃的板材和油漆桶围起了一个简陋的临时舞台。
两人并肩走在这一堆都不能称之为“城市”的废墟之上，这场历经了十年的浩劫终于在这个初夏宣告结束。联合政府以7种文字发布了公告，在各大还能跑得动的，还没被炸坏的电子屏上轮番播放，因为怕有些偏远地方的人看不到，甚至还启用了广播。
这种差点淘汰在历史长河里的古老传播工具，又再一次光荣上岗发光发热。
战争结束了，生活还要继续。
那些曾经风格各异的餐厅门店，早就被炸得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样子了。如今，食物的香气重新在废墟间飘荡，来自一个个简陋的移动摊点：小推车上架着生锈的铁板，或是架着只在历史图册里见过的、造型古朴的炭炉和铁锅。
比如说眼前这一个。
油混合着油脂在高温下被激发的焦香，带着绝对的诱惑力，毫无预兆地钻进古嫣的鼻腔。
她中午没顾上吃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闻到食物的香气，她几乎是本能地停下脚步，朝着香气来源凑近了几步。
推车前站着三五个人，推车后，一位戴着深蓝色袖套的老伯正专注地忙碌着。
古嫣站在旁边，看他从揉好的面团上揪下一剂，在沾满油光的案板上熟练地擀开，再用一把小刷子蘸起金色的油酥，均匀地涂抹在面皮上。古嫣的手再渗入面团的细微“滋啦”声中，不受控制地去掏手机付钱。
“这是什么？多少钱？”
“葱油饼。”老伯头都没擡，他又舀起一小勺凝固的猪油，放在面皮中央，“这猪油，都是咱自个儿费心炼的，干净，香得很！丫头，要几个？”
“两个！”古嫣毫不犹豫。温暖的香气彻底压倒了废墟间弥漫的尘土铁锈味，成为她感官世界里唯一的王。
两人捧着葱油饼，隔着油纸传来滚烫的温度，胃里有了食物，古嫣也不着急回家了。两人就这样捧着慰藉，漫无目的地在清理出的瓦砾小道上闲逛。
“对了。”古嫣咽下满口酥皮，“你上次说的那本书，还在吗？”
宋兴琛很快反应过来，她是在说那本有她爷爷亲签的初版《将星录》。他赶紧点头：“在！在呢，你什么时候想看？”
“现在去？”古嫣想了一下，“我一会再去买点东西，总不好白拿你姥爷的书。”
“好好好。”宋兴琛一连说了三个好，他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过于激动的心情。“我记得昙华不当值，晚上要不要去他家玩？”
“他哪有那个空。”
宋兴琛不解：“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