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106章

虽然有联盟的背书，但这无法改变一个冰冷的事实：月球，并非联盟的私有财产。

它是悬于全人类头顶的古老银盘，是潮汐的引擎，是黑夜的明灯，是无数神话与乡愁的归宿。此刻，在存亡的倒计时下，本应通过全球公投做出的决定，却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

时间扼杀了民主的程序。

古嫣猛地闭上眼睛，又迅速睁开，她只要让自己的思绪陷入黑暗，就能看到未来的灾难。炸掉月球对地球的生态、气候、地质的后果，不是几个人能承担的，而最先做出这个决定的自己，将会被彻底钉死在罪人柱上。

她得到了空前的权利，但也背负了空前的责任和压力。她手中握着的，是将会亲手终结一个时代的力量，她的名字，将永远与月球的残骸一同，刻在人类历史的转折点上。

就算人类赢了，也是惨胜，地球将进入后月球时代。

古嫣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攀上后颈，她抖了抖，低声喃喃了一句：“爷爷、老爸……妈妈、姐姐，我有点害怕。”

片刻的脆弱后，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打开了全舰队公共频道，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在刻意为之的平稳中：“全体注意，我是元影指挥官古嫣，保持当前防御阵列，警戒等级维持最高。任何异常，立即报告。”

就在频道指示灯光灭的瞬间，一个独立的通讯请求窗口突兀地跳了出来，那是宋兴琛的私人加密频道。

接驳的指令通过的十分钟后，指挥舱厚重的合金门滑开，宋兴琛坐在一架军用轮椅上，被两名医疗兵推了进来。他身上的深灰色作战服布满了暗褐色的污渍，额前的碎发被血痂粘在皮肤上，眼底密布着疲惫的红血丝，嘴唇也因失血而显得干裂。

好在他状态看着还不错，他开口喊了声：“小嫣。”

古嫣的手无意识地擡起，似乎想触碰他额角的伤口，又在半空中停住，她语气里满是担心：“你怎么样了？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宋兴琛微微摇头，扯出一个安抚性的笑：“皮外伤，骨头没事。罗老师把战术推演结果发我了，听说联盟同意了你的申请，你要炸月球。”

一股巨大的悲怆与责任感还是重重压了下来，古嫣艰难地开口：“这是我们最后的办法了。”

宋兴琛示意医疗兵回去，他自己驱动着轮椅，移动到指挥屏前。

古嫣上前，为他扣上轮椅的安全固定锁，两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星图上那颗巨大的卫星。

“兴琛，月亮不再是地球的卫星了，它成了增幅器。”

“小嫣，你有想过用反物质武器吗？”宋兴琛一手长开，一手握拳，“利用反物质湮灭瞬间产生的高能膨胀波，去对冲灰界人的混沌力场，中和剂已经起不到任何效果了，你考虑一下这种办法的可行性。”

古嫣眼睛一亮，她的思维被点燃，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思考了足足三分钟，她重新联络上simi，“simi，召集所有技术人员，立刻到一级战术分析室集合，我们想到用反物质武器和混沌对冲，但是需要测试一下可行度，这是最高优先级！”

光病毒植入成功的前一个小时，相互抵消的可行性报告就出来了。

“渠帅。”一位技术员指着报告核心结论，“理论模型通过了，这个方法在物理层面是可行的，反物质湮灭产生的特定能谱膨胀波，确实能有效中和并破坏目标区域内的混沌力场稳定结构。”

“但是有一个关键限制。”技术员将报告翻到最后一页，“完成这种规模的精准对冲后，我们需要在月球内部预设的节点位置，注入并储存巨量的反物质，引起‘混沌’的反作用。根据模拟，以我联盟目前的生产和投送能力，完成这个储备过程，保守估计需要十年。”

simi说：“也就是说，月球经过膨胀收缩，会变空变轻。”

古嫣：“你的意思是，月球不会消失，但是会变成一个空壳子。”

技术员调出模拟结果，“对撞的能量会将月球内部绝大部分区域玻璃化，形成一个内部结构完全改变的中空球体。它的质量、引力几乎不变，但内核已死。从地面上看……”

从地面上看，只能看见一个月球的轮廓，未来几年也不会再有月相变化，不过好在都是暂时的。他们现在的技术需要十年才能继续将月球填满，或许未来发展得会更快呢。古嫣摇摇头，现在生死存亡的危机就在眼前，足以压倒一切对未来的担忧。

关关难过关关过，先把眼前这一关闯过去再说。

然而，“闯过去”谈何容易，月球已经沦陷，想要把反物质武器精准投放到预定节点，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投放后引爆的毁灭性能量，使得己方舰队也绝不能靠近。

古嫣最初的计划是利用无人机群进行远程投放。此时，先前植入的“光病毒”开始发挥作用，干扰了对方部分防御系统。他们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无数装载着反物质炸弹的无人机，在己方舰队的火力长廊掩护下，扑向前线指定坐标。

拉锯战持续了整整三天，灰界人疯狂的火力撕碎了一波又一波的无人机。当投放进度艰难地爬到一半时，推进彻底停滞了。灰界人似乎识破了意图，他们在投放路径前方构筑起一道高墙。

前线报告伤亡的数字，每一秒都在飙升。

作为计划的提出者和最高指挥官之一，她知道，最后的办法只有破釜沉舟。古嫣下令组建敢死队，由她亲自带队，执行近距离投放。

古嫣将“元影”号的指挥权移交给宋兴琛，自己换了一架突击舰。她猛地将操纵杆一推到底，脱离“元影”号的掩护。

时隔多年，当初在集训地模拟舱里的生涩早已褪尽。此刻的古嫣，眼神锐利如鹰。她在密集的炮火中穿梭，将突击舰的性能压榨到极限。最大功率展开的能量护盾在狂暴的攻击下剧烈闪烁，护盾读数飞速下跌。

原本负责伴飞的先锋队战机，此刻也拼尽全力，为指挥官撕开一条血路。

姜昙华对着通讯器大喊：“趁现在！”

古嫣的声音透过炮火，“无人机引爆权限确认！”

几乎在同一时刻，宋兴琛将轮椅升至最高，“‘元影’指挥中心确认，确认进入撞击阈值。”

按照他们事先反复推演的计划，古嫣率领的敢死队携带的无人机群，在权限确认后，一共分两批，一批负责撕开对方拦截炮台的防护，一批负责投放他们的反物质武器。

集训地分配到的三人小组，一直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跃迁引擎过载！来不及了！”古嫣在剧烈的震荡中果断做出判断，“全员弃舰！转移至逃生机甲，先锋队会捕捞我们。重复，弃舰！转移！”

她最先拍下弹射按钮，剧烈的冲击将她狠狠砸进狭窄的单人逃生机甲座舱，在她脱离的下一秒，失去动力的突击舰，被反物质裹挟进那团暗红色的能量中。

宇宙真空包裹住弹射舱，失重感袭来，古嫣在翻滚的视野中，看到姜昙华低低掠过，精准地避开了四散的灼热碎片，机械臂将她的弹射舱捕捞住。

透过机甲，古嫣发现月球几乎是在瞬间就起了变化，像是一颗充血的心脏，肉眼似乎都能看见月球在颤抖跳动。

灰界人在短暂的愣怔过之后，想要立刻逃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月球之上的大部队尽数被反物质吞噬殆尽，剩下的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宋兴琛只觉得自己嗓子发苦：“成了……”

在确认敢死队人员伤亡情况之后，宋兴琛下令：“姜队长，绞杀开始，清除所有残余威胁。”

姜昙华短促回应：“收到。”

他看见那支名唤云犼的先锋队，如同黑夜中亮出獠牙和利爪的上古异兽，朝着敌人发起最后的冲锋。它撕碎了那些最后负隅顽抗的外星人，最后稳稳地落回母舰前，像一头凶威未尽的守门石兽，将虚空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