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
夜宴
因是私宴，女王设芳宴于兰芳庭，花影摇曳，清泉绕石，乐声轻缓。澹台珣轻轻握住采薇的手，引她步入庭院。采薇心中五味杂陈，只能随他而行。
她感受到无数双目光投射而来，有惊讶，有好奇，更多的是难掩的轻蔑与猜忌。采薇目不斜视，彷佛四周无人。
环顾四周，采薇注意到这些女子的衣饰轻盈且恣意展露，尽显婀娜身姿，甚至有的露出香肩。这才让她真正明白璃国女子的风尚与祁国大不相同，并不是澹台珣有意轻慢。她若依旧裹得严严实实，反倒成了庭中最独树一帜的存在，显得格格不入。
一时满庭芬芳，亦有不少人交头接耳，纷纷猜测澹台珣身畔的人是谁。
采薇只觉得这短短的一段路异常漫长。澹台珣却显得轻松自如，时不时点头致意。正当采薇以为这条路永无尽头时，一个芙蓉色的身影忽然扑了过来，热情地抓住她的双手——正是玉绮。玉绮今日身着芙蓉色春衫，衬得脸色更加红润，身姿丰腴，孕相已十分明显。
玉绮满脸笑意，热切说道：“采薇，见到你真好！你今天真美！”
采薇微微行礼，真诚回应道：“恭喜玉簪夫人。”
玉绮牵过她的手，笑道：“走，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说完又回头对澹台珣说道：“澹台将军，采薇借我一会儿，保证完璧归赵。”说罢便拉着采薇朝人群走去。
一群衣着鲜妍的女子见玉绮带着采薇走来，纷纷露出惊奇的神色。
玉绮含笑介绍道：“这位是沈芷容，内廷记事；那边是阮映秋，定北将军之女；穿着烟青襦裙的是玉妍，陛下的表妹；还有玉姿郡主；那边负责贡务的是桑晚吟，她算盘打得比我还响。”
采薇微微一福身，众人或颔首或微笑，眼前花影摇曳，各自芬芳。璃国王族皆以“玉”为姓，想来这些玉姓女子无一不是王族成员，却不知在场的哪一位，是女王打算与澹台珣联姻的那位。
玉绮又指着采薇向众人说道：“这位是采薇，是我的好友，也是澹台将军的……”一时犹豫，终究说：“……澹台将军的女伴。”
众人随即相互见礼。
忽然一位女子越众而出，语气不善地说道：“听说采薇姑娘并非璃国人，不知如何竟能攀上澹台将军？”
玉绮低声道：“这位是玉瑶，她妹妹玉容是玄隼军的副将。”
又是一位王族女子。采薇见她语气带刺，却不卑不亢，轻轻一笑回应：“这位姑娘说得没错。我也不明白澹台将军为何非要我随行。若将军在此，或许会亲自为姑娘解答。”
那女子见采薇竟敢如此应对，更是讥讽道：“果然是外邦女子，不知道澹台将军看上你什么了。”
采薇语气从容：“澹台将军看上我，大概是因为他眼瞎了吧。否则我也想不通，为何他偏偏不选璃国众多佳丽中的任何一位。”
那女子见她连澹台将军也敢奚落气得面红耳赤，怒斥道：“你……！”
就在这时，澹台珣走了过来，轻轻拉过采薇的手，声音体贴柔和地说：“开席了，我们入座吧。”
一众佳丽听罢，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没想到一向杀伐决断的澹台将军，竟也有这般铁骨柔情的一面。
采薇被澹台珣牵着手，在他身旁坐下。不多时，女王陛下缓缓步出。采薇见女王虽已年过半百，却保养得宜，风姿与威严兼备。女王开口道：“今日是私宴，亦是为玉簪夫人接风洗尘。玉簪夫人在祁国忍辱负重多年，为璃国立下汗马功劳，今日须多饮几杯。”她环视满庭花影，声音柔和道：“不必拘礼，众卿尽兴。”
宴席氛围瞬时欢愉。
忽然，女王似注意到澹台珣，语带惊奇：“澹台将军，今日竟有佳人在侧。不知这位佳人是哪家女子，如此绝色？”
澹台珣起身回答：“女王陛下谬赞，这位是采薇姑娘。”采薇也只得起身，微微一礼。
“哦……”有人低声在女王耳畔轻语，女王转头道：“我听闻采薇姑娘并非璃国人，怎会是将军青睐之人？莫非璃国的佳人都不能入将军眼中？”女王话里似有不悦，暗含责备。
澹台珣不以为意，拿起桌上的点心说道：“璃国女子自是无可比拟，只是如这桌点心，有人喜欢甜的，有人喜欢咸的，不过是个人口味不同罢了。”
他轻咬一口糕点，又道：“我如今喜甜，或许过几日吃腻了，喜欢咸的也未可知。”
众女子见他如此说，气氛稍显缓和，只见澹台珣身侧的女子却好像恍若未闻，不以为忤，也不禁各有心思。
女王的责备如轻轻扬起的帷幕，又悄然落下：“没想到澹台将军不仅战场所向披靡，生活中亦风雅非凡。”说罢，示意二人落座。
澹台珣坐下后，贴心为采薇夹菜：“采薇，尝尝这个，这道琉璃酥是璃京特产。”又在她耳边轻声道：“为我斟酒。”
采薇只觉众目聚焦，耳闻窃窃私语，食不知味，如坐针毡，却强自镇定。
她照言斟了一杯酒，放入澹台珣的玉色酒杯中。澹台珣不动手接，目光示意。采薇咬了咬嘴唇，还是伸手将酒杯递到他面前。澹台珣依旧未接，反而俯身凑近，借着她的手，将酒一饮而尽。他的唇轻轻触碰到采薇的手背，随后迅速弹开。
采薇只觉宴席上的交头接耳声陡然更响。
凉风轻拂，月光缓缓爬上了树梢。宴会终于走向尾声。女王陛下显露疲态，宾客们也纷纷散去。采薇默然无语，登上马车。两人同乘一车，身虽相近，却似隔着一层无形的距离。澹台珣欲言又止，望着采薇不善的脸色，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回到房中，只剩她一人。采薇急切地扯下身上的薄纱，换回平日的衣衫，仿佛终于找回了那一点属于自己的自在。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孔雀，任凭旁人品头论足。一股委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起初，她只是轻声啜泣，任泪水缓缓滑落。可眼泪一旦决堤，再也无法控制，她越哭越厉害，委屈如洪水般倾泻，直到哽咽无声。最后，她也分不清为何而泣，或是今日的羞辱，或是身处异乡的孤独，抑或前路未卜的迷茫，亦或别的什么。她哭得天地昏暗，仿佛将自己淹没其中。
恍惚间，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在门外停留了片刻，最终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