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等待
母亲离世后的日子,萧沅舟仿佛被浓重的阴云笼罩,心头那股难以言说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白日里,他面无表情地指挥着曜星营的训练,每一个动作都要求精准严苛,却无法驱散心中那片死寂。
营帐外,号角声声响起,战士们操练如火如荼。萧沅舟骑在马上,目光冷峻,神情凝重,仿佛只有这样将自己淹没在繁重的军务中,才能暂时逃避内心的孤寂。
南境军政渐渐步入正轨。南霆军大刀阔斧地削减兵力,连朝廷也无话可说。新开的云州和松阳互市朝气蓬勃,一时南境一派欣欣向荣。萧沅舟在军中与民间的威望与日俱增。
只是夜深人静时,万籁俱寂,他独自一人倚窗望着漫天星斗,心中却只剩下那个小小的玉佩,和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槐树叶隙,洒下斑驳光影,院中静谧安然,唯有几声蝉鸣在风里轻轻唱和。
秦照野拎着一只小鹿大步踏进院子,眉梢带着笑意:“三郎,叫你打猎你又不去,快来看我们抓到什么。”他见萧沅舟这些时日总是眉头紧锁,神色沉郁,便寻了个借口来逗他,盼他能舒展一分。
秦姿枫跟在兄长身后,自萧沅舟回府后,她便常来常往。一见那鹿,便轻轻嗔道:“这么小的鹿,还带着伤,也就你能下得了手。”
秦照野毫不在意,把小鹿放在地上,那小鹿腿上带伤,身子颤巍巍的,走起路来一跛一跛。
萧芷棠上前查看,眉心微蹙,声音柔和:“这小鹿腿伤得不轻,看着就让人心疼。”她俯身替它细细包扎,神情专注:“这般脆弱的小生命,怎忍心让它上餐桌?待它好些了,我就放它回林子里去。”她一边替鹿包扎,一边轻声道:“要是采薇姐姐在就好了,经她的手,明天便能痊愈。”话出口才察觉不妥,心里一紧,偷偷看了萧沅舟一眼,见他神色未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秦姿枫微微耸肩,语气带了几分打趣:“芷棠妹妹,你这心肠太软,就算放了它,林中猛兽也不会饶过它。”
萧芷棠却摇头,语声坚定:“不会的。动物受了伤,总会回到熟悉的地方,或者寻个安全的所在疗伤。它们有自己的本能,就算再脆弱,也会拼尽全力找到回归的根。”
萧沅舟原本垂眸翻着手中一卷书册,听到这话,忽然一震,猛地起身:“寻根——”
他神情陡然一亮,伸手按住萧芷棠的肩膀,眼中透出久违的炽热:“好棠儿,我明白了!谢谢你,我得走了!”
话音未落,人已大步往外走,一边疾声吩咐:“青松,备马!”
院中众人一时愣住。秦姿枫下意识看向萧芷棠:“棠儿,你方才说了什么?”
秦照野还在后头喊:“喂,鹿肉还吃不吃啊?”见萧沅舟头也不回,连忙提气追去:“三郎!你要去哪儿?等等我啊!”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余秦姿枫与萧芷棠面面相觑。
暮色渐沉,天际残阳如血。萧沅舟策马疾驰在通往月塘的官道上,耳畔风声猎猎,仿佛能将心头的沉郁一点点吹散。青松和秦照野打马跟在他身后,还是被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握着缰绳的手指关节微白,心口仍在回荡着萧芷棠那句“动物受了伤,总会回到熟悉的地方”。
月塘。那是采薇母亲的故乡,有她的亲人,也许也是她心里最后的归处。
自母亲离世后,他日日将自己埋在曜星营的训练与军务中,企图以麻木抵御心底的空洞。可当这一丝希望骤然点亮,他已无法按捺,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只想尽快抵达那里。
远山渐近,夜色如墨。马蹄踏碎晚风,他的心口亦随之剧烈跳动——仿佛越过这一段路,就能重新找回那道曾温暖过他的光。
昼夜兼程,第二日午后,萧沅舟终于望见那片芭蕉成行、田塍纵横的月塘。
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别无二致:青石板路在日光下泛着微微亮光,屋舍依旧错落,炊烟早已散尽,池塘边的水波轻拍岸石,带来湿润的凉意。
几名孩童在村口高大的槐树下追逐嬉戏,笑声清脆,恍若隔世。他一眼便认出了其中那个圆滚滚的小胖子——正是豆豆。
萧沅舟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豆豆愣了片刻,随即欣喜若狂地扑过来:“沅舟哥哥!真的是你吗?”
萧沅舟俯身应了一声,心口隐隐发紧,话到唇边却迟疑:“豆豆……”
豆豆已经迫不及待地抓住他的手:“你是来找采薇姐姐的吧?快跟我来,我带你去!”
那一刻,萧沅舟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松开几分,任由豆豆牵着他一路向前。每一步落下,脚下仿佛踩在棉絮上,轻飘得像是一场未醒的梦。
豆豆一路小跑,带着萧沅舟穿过纵横的田塍,绕过一片低矮的竹林,来到一处被芭蕉掩映的小院前。院门虚掩,风一吹,门扉轻轻晃动,发出吱呀的声响。
“就在这里。”豆豆停下脚步,悄声道,“采薇姐姐这些天一直住在这里。”
萧沅舟站在门前,心口骤然一紧,仿佛被无形之物攥住。他伸出手,指尖停在门扉上,却迟迟没有推开。
终于,木门缓缓而开。
院中静谧,阳光透过芭蕉叶洒下斑驳光影。她正坐在石桌旁,专注地研磨草药,几缕发丝随风轻拂,落在苍白的面颊边。
萧沅舟怔住了。
采薇似有所感,缓缓擡头。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滞。
“沅舟……”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梦里的回音,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他喉头一紧,千言万语涌至唇边,最终却只剩一声微哑的回应:“采薇。”
院子一时寂静,只有风掠过芭蕉叶,发出轻柔的簌簌声。
萧沅舟缓步走近,脚下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他张了张口,终究只低声道:“我一直在找你。”
采薇放下手中的药盏,眼底浮起一丝波澜,却很快隐去:“对不起,我……”
话未出口便哽住。
“为什么不回衡州府?”他声音低哑,“哪怕……哪怕让我知道你还好。”
她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摩挲着桌沿:“衡州……不是我的归处。这里,才是我的家。”
这话像一根细针,悄然扎进他的心口。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压下翻涌的情绪:“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不告而别?”
她擡眸望他,目光清澈,却藏着倦意:“沅舟,我只是……累了。有些路,终归要自己走。你我都一样。”
萧沅舟唇角微颤,却没再追问。风吹起她鬓边发丝,也吹散了两人之间沉默的浓雾。
沉默拉长,如一层无形的屏障横亘在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