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公主
“有酒吗?”季长桥从火堆中拾起烧得最旺的那根柴棍,赤色的焰火在柴棍尽头摆荡,中心是黑色的。
阿那错解下腰间囊袋丢给他,道:“是巴格替我酿的青酒,喝上一小口就能驱寒——”
话还没说完,季长桥推开门扇朝夜中走去。
“怎么能出去?那是狼群啊!”
阿那错连忙去追,却被陈当当反手关上了门。
四处没有人影,火把顶上的光只能照亮几步开外的地方,季长桥抿住双唇,没有喊周梨的名字。
野狼们在沙丘的最高点分散成一道弧形,谨慎而小心地靠近,季长桥眯起眼睛,望向十丈开外的野胡杨,胡杨树旁栓着他们的黑马,可是只有两匹。
又是铃铛响。
身后一阵风吹得火把上的焰火倾倒下去,马嘶声响起,火焰又重新飘回到柴棍上来。
“你怎么出来了?”周梨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指了指沙丘上的狼群:“有狼的。”
周梨的侧脸隐在尚未明亮的黑夜中,火光摇晃,照出她铮亮的一双眸子。
季长桥觉得自己好像总是在晚上看见她,看见这个全身都藏在黑暗里的女孩子,一双眼睛从来没有黯淡下去。
一声狼嚎。
周梨回身看了会儿,向季长桥伸出手,不再等他说话:“快上来,我带你去看个好玩的。”
季长桥犹豫了一会儿,才将火把随手插在屋子的栓口上,握住周梨的掌心蹬马上去。
她的手是凉的,五指相并,或许还不及自己手掌的一半。
这样想着,季长桥已经上了马背,又听见她喊:“抱紧我。”
于是季长桥顺从地将两手环抱到她的腰间,忽听一声风啸,黑马两蹄蹬出,竟让周梨夹着马腹驱着向狼群奔近。
风声在耳边响,她的长发缕缕散到季长桥的耳边。
她的身上从来不像其他的女孩那样戴着香囊,季长桥贴近她的后背,却能隐隐闻到一股甘冽的清香,好像去年年末下雪时在松五山摘下的腊梅,随行的几个世家子都说腊梅性倔,是雪日里的好花,可惜没有芬香,不足一品。
季长桥催人送来一枝,在鼻下晃了晃,却意外嗅到了一份小小的甘冽,将那枝腊梅放在内务司送来的白瓷釉瓶中,只添少许的清水,就能活整整一个月。
他望着自己扶在周梨腰间的双手,马背一颠,掌心不自觉地缩紧。
四书五经里的男女之道好像在周梨这里行不通,他由夫子教了数十年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在她这里好像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通通抛到脑后。
周梨俯身下去,凑到马耳边说了几句话。
风啸声更大了,平日里一步三歇的黑马好像突然转了性子,不要命地朝狼群中奔。
也许她真的能和这些马儿说话。
季长桥没来由地出神,想起她和那些鸟儿那些猫狗说话的时候,自己倚着门框默然无声地看她,心里却想蹲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摸摸那些毛茸茸的脑袋。
匕首的光一划。
周梨割开另外两匹骏马拴在树干上的粗绳,马蹄惊飞一片黄沙,在叮叮当当的声音中奔散。
她勒马停在群狼面前,头狼的背脊弓起,尾巴直往沙丘底下垂。
獠牙在夜色中比匕首的光更亮,她却毫不在意地从裤兜中摸出一块乌青色的只有巴掌大小的圆饼,喂到黑马嘴边,顺了顺它的鬃毛,回身冲季长桥咧嘴一笑,道:
“我从屋子里摸出来的,大黑好像很喜欢吃,回头别告诉他们。”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季长桥皱着眉头,眼神落在群狼逐渐躁起的四肢上,有些后悔丢掉了火把。
“要不要听我唱歌?”周梨忽然问。
很多次她说话的时候并不需要另一个人的回答,这次也是,她从另一只裤兜中摸出一只骨笛,没等季长桥愣神缓过来的功夫,顾自将骨笛放在嘴边,吹出一首轻缓而悠然的小歌。
不过一指长的小笛子,整身是灰白色的,上面似乎有三五个小孔,周梨指尖一一盖过去,就听见从笛孔中传来高低不平的哨声。
哨声并不尖锐,曲调悦耳,时而像河水叮咚拍打着礁石,时而像夜风荡起檐下铁马。
可是狼群却在后退,好像一支受训有方的兵马看到了挥旗的标号,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要攻取的碉堡。
一曲吹完,头狼的背影已经看不着了,周梨踢马走到狼印凌乱的丘顶,自己先跳下来,有些得逞地看向季长桥:
“我是不是很厉害?”
“这是什么歌?”季长桥点头,也跟着她跳下马背,并身坐在一块石头上。
两人的影子靠得很近,肩膀却还有数拳的距离。
“我也不知道,陈崔教我的。”周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骨笛收起来,用指尖在沙地上画了一个圈,道:“这是我第一次在狼群面前吹。”
“要是这曲子不奏效怎么办?”季长桥有些惊诧。
“不奏效?不奏效就跑吧,你知道的,我跑很快。”周梨又在沙圈上画了两个眼睛,道:“不过陈崔不会骗人的,他说能把野狼吓跑,就一定能。”
两个眼睛下是像猪的鼻子,侧边添了极大的两扇耳朵,她咧嘴笑。
季长桥也躬身,用一指在她的旁边写画出来,淡淡道:
“一匹马驮着两个人,是跑不过狼群的。”
“是吗?”周梨有些无谓地扭头过去,凑到他的肩膀上,问:“你写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