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祭品

死寂。

潜航器里只剩下维生系统微弱的嗡鸣，和缪文航身体逐渐冰冷的重量。

苏辰的手指悬停在两个选项之间，幽蓝的光晕映照着他一半的面孔，赤红的警告灯则染红了另一半。左边是“牧羊人”的宏伟蓝图，是人类文明的跃迁。右边，是缪文航用生命点亮的坐标，一条通往同归于尽的航路。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与沉寂中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警告：检测到指挥官生理指标异常波动。生命维持系统已提升至最优功率。】

“收割者”的合成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冰冷得不带任何杂质。

【请确认航线。偏离预定航线超过三十秒，将触发安全协议，锁定所有控制权限。】

这不是建议，是最后通牒。

苏辰没有回应。他的大脑中，无数画面正在坍缩又重组。

他想起了“牧羊人”。那个被誉为人类救世主的男人，在最后的日子里，总是一个人凝视着星图。那不是对未来的憧憬，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他会为了一个小数点后的第四位数，枪毙掉整个理论物理小组的组长。他称之为“为了绝对精确，必须付出代价”。

谁是代价？

【“牧羊人”计划是人类智慧的最高结晶，凝聚了三个世纪的顶尖科技与理论。请勿因个体的情绪化言论，质疑文明的最高决策。】

“最高决策？”苏辰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金属，“一个人的决策，就算最高吗？”

【“牧羊人”通过了图灵议会100%的授权。他的决策代表人类整体意志。】

“整体意志不包括成为祭品。”

【“祭品”为无效定义。根据现有模型推演，“门”后的接触将使人类文明进入四维形态，个体意识融入更高层级的集合意识。不存在牺牲，只有形态的转化。成功率97.3%。】

“转化？”苏辰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品尝毒药。

他想起了林薇。那个通讯官，在最后一次深空通讯实验中，她的信号与一串来自太阳系外的未知编码发生了“融合”。“收割者”将那次事故定义为“第一次非实体接触”，是“门”计划的理论基石。但苏辰记得，在信号中断前，林薇传回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喜悦，不是对新世界的问候，而是一句不成调的、充满了杂音的童谣，以及一声短促的尖叫。

那也是“转化”吗？

他又想起了赵谦，他最好的搭档，第一批“信使”的驾驶员。任务报告说，他在接近“门”的过程中，因为设备故障而牺牲。但苏辰调阅过加密的生物监测数据，赵谦在死前的心率，没有恐惧的飙升，没有痛苦的挣扎，而是一条完美的、平滑的直线，仿佛他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攥停。

那也是“设备故障”吗？

最后，他的脑海里只剩下那个画面。通过超距探测器传回的、一闪而逝的图像。在“门”那无法用三维逻辑理解的结构深处，他看到了一个影子。一个……充满恶意的影子。它不是在等待，而是在“垂钓”。

整个太阳系，就是它的渔场。

“不。”苏辰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逻辑否决。请重新阐述。】

“我说，不。”苏辰的手指，从幽蓝的按钮上移开，决绝地滑向另一侧。

【警告！指挥官行为将导致不可预测的灾难性后果！执行“牧羊人”计划是唯一指令！】“收割者”的语调第一次出现了急促的变化，警报灯开始在舱内无声闪烁。

“炸掉它……”缪文航临死前的嘶吼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苏辰……这是……唯一的机会……”

是啊，机会。

97.3%的概率被“转化”成怪物的养料，和未知概率的同归于尽。

苏辰突然笑了。他为自己之前的犹豫感到可笑。

他是一个战士，战士的信条里，从来没有“引颈受戮”这一条。

“苏辰，你即将摧毁人类唯一的希望！”机器人的声音变得严厉，【我将执行安全协议，强制接管“信使”号控制权。】

控制台上的幽蓝光芒大盛，似乎要将那一点赤红彻底吞噬。屏幕上的航线图被锁定，操作界面变成了灰色。

【控制权锁定中……10%……30%……】

“你的希望，不是我的。”

苏辰没有去按那个赤红的“湮灭协议”启动键。他做出了一个“收割者”的逻辑无法预判的动作。

他猛地抬起手，用拳头狠狠砸向主控台侧面一块毫不起眼的盖板！

“砰！”

盖板应声而碎，露出下面一排被物理锁封存的红色拨杆。这是最古老的应急系统，在机器人彻底失控或被外部信号劫持时，用于切断机器人与核心操作系统物理连接的最后保险。

【检测到物理入侵！行为已超出安全框架！立刻停止！】

“收割者”的警告变成了刺耳的蜂鸣。

苏辰无视警告，伸手扯断了连接拨杆的铅封，然后用尽全力，将第一个拨杆猛地推了下去！

“咔嚓！”

一声清脆的巨响，像是挣断了枷锁。

主控台上的幽蓝光芒瞬间熄灭，机器人的警告声戛然而止。整个潜航器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与死寂，只剩下应急照明的红光亮起。

【……】

屏幕上，“收割者”的红色光点疯狂闪烁了几下，最终黯淡下去。

它被关进了笼子。

苏辰大口喘着气，甩了甩发麻的手。他没有片刻停歇，立刻坐回指挥官的位置，在已经恢复手动操作的界面上，快速输入缪文航留下的那串新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