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晨曦炖菜
“但是！没有关系！”突然，兰斯猛地抬起头，像个打不死的小强，眼睛里重新燃起了那种乔伊斯熟悉的、近乎盲目的光芒，仿佛刚才的沮丧只是短暂的错觉一般。
他又恢复了那副充满活力和傻气的样子，“重要的是，你回来了！乔伊斯，我就是为了你才来的！我们可是约定好的，要互相切磋，共同进步的劲敌啊！总有一天，我们会继承你父亲，伟大的英雄奥尔什方·诺恩克斯的遗志，并肩作战，为了圣殿，为了晨曦王国，收复那些被魔物侵占的土地！”
他紧紧握着拳头，眼神炽热，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和乔伊斯并肩作战，圣光普照大地，将所有黑暗斩于剑下的光辉未来。
“每天下午三点，准时准点，风雨无阻，比蒸汽钟楼还准时。”奈薇娅在一旁凉凉地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继续吐槽，打断了兰斯的幻想。
“这家伙从你离开那天起，就每天准时过来喊着要挑战你，明明菜得抠脚，连本小姐一记普通的猫猫拳都接不下，每次都被打晕，醒了还傻乎乎地说‘下次再来’，打晕了还要本小姐费力拖到门房去，真是烦都烦死了！力气还死沉！”
兰斯似乎完全没有被“一拳撂倒”的自觉，反而挠了挠他那头灿烂的金发，露出了一个爽朗到有些憨厚的笑容，“哈哈哈，娜维娅小姐真是深藏不露！身手如此敏捷，力气也很大！假以时日，未来一定也能成为一位伟大的女圣骑士！到时候我们三个一起，跟着乔伊斯，一起收复失地，驱逐魔物，匡扶正义！”
他一本正经地规划着未来的宏图伟业，完全没注意到奈薇娅额头暴起的青筋，以及她身后几乎要实体化的黑暗气息。
【本小姐就是你口中那个需要被驱逐的‘魔物’本尊之一好不好！你这个肌肉笨蛋！】
奈薇娅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自己想召唤点不可名状之物把这个满脑子只有圣光和肌肉的蠢货拖进深渊的冲动，“圣光、肌肉、骑士精神……和这种满脑子只有这些东西的家伙，根本没办法沟通！简直比深渊里的石头还硬！”
而乔伊斯却并没有在意兰斯和奈薇娅的拌嘴，他的目光落在兰斯身上，神色第一次变得有些凝重。
兰斯·沃德……曾经是索拉瑞恩帝国穹辉圣殿总部都寄予厚望的天才骑士，十岁就获得了圣剑“曙光”的认可，短短两年就突破到了c级超凡者的实力……可是现在，竟然连只有d级实力、而且明显没用全力的奈薇娅一拳都接不下了吗？这绝不正常。
兰斯·沃德，你这家伙……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庄园前的空气因奈薇娅的吐槽和兰斯的豪言壮语而显得有些喧闹，但随着乔伊斯沉默的注视，气氛渐渐冷却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兰斯似乎也察觉到了乔伊斯异样的目光，他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这位总是喜欢捉弄他、却又在关键时刻意外可靠的“劲敌”。
“兰斯，”乔伊斯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很抱歉，我已经决定了，从今往后、我不再做骑士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奈薇娅停止了翻白眼，惊讶地张大了嘴。
巴特斯微微低头，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明，似乎早有预料。
瑟曦蒂娜更是紧张地抓紧了乔伊斯的衣袖，不安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气场变得如同暴风雨前般危险的金发骑士。
兰斯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错愕，然后是如同火山爆发般迅速燃起的怒火。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乔伊斯的领口，那双总是像阳光般明亮的蓝色眼睛此刻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金色的发丝在激动中几乎要根根竖起。
“乔伊斯·诺恩克斯！你再说一遍？！放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混账话吗？！你可是奥尔什方·诺恩克斯的儿子！那个伟大的英雄！你怎么能放弃成为骑士？！那是你的荣耀！你的责任！是你父亲用生命换来的！你怎么敢？！”
“轰隆——！”
仿佛是为了印证兰斯的怒吼，原本只是有些阴沉的天空突然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紧接着滚滚雷声如同战鼓般在头顶炸响。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瞬间将庭院中的几人淋成了落汤鸡，冰冷的雨水狠狠打在脸上，却丝毫浇不灭兰斯眼中那熊熊燃烧的怒火与失望。
“放手，兰斯。”乔伊斯的声音在哗啦啦的雨幕中依旧冷静得可怕，他没有挣扎，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情绪几乎失控的挚友。
“骑士的荣耀？责任？你觉得现在的多恩镇，现在的晨曦王国，还配谈这些词吗？”
他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颊，将自己在茅迪斯村的所见所闻，那些被深潜者邪恶力量腐化的土地，那些在绝望中渐渐异变的村民，南丁子爵用活人与深潜族做交易换取海中珠宝的卑劣行径，甚至圣殿高层可能存在的同流合污，以及自己那场注定失败的晋升仪式背后可能隐藏的肮脏阴谋，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兰斯。
“……深潜族的卵，就藏在那些可怜村民赖以为生的作物里。他们每天吃下那些东西，就会一点点变成半人半鱼的怪物。南丁子爵用他们的生命去换取那些染血的财宝，而我们敬爱的圣殿骑士团，那些满口圣光与荣耀的大人物们，对此视而不见，甚至可能……就是其中的参与者……你觉得，在这样的地方，由这样的人主持的晋升仪式，我还有可能成功吗？就算侥幸成功了，那样的‘骑士’，披着荣光外衣的刽子手帮凶，又有什么狗屁意义？”
雨水顺着兰斯的脸颊不断滑落，与他眼中那剧烈挣扎的复杂情绪混杂在一起，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乔伊斯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一下下狠狠敲击着他从小建立并坚守的信念。
对于这个习惯了世界非黑即白、崇尚圣光与荣耀、坚信正义必胜的年轻骑士来说，这过于残酷、过于肮脏的现实，显然让他难以接受，几乎要将他的整个世界观彻底粉碎。
“不……不会的……这不可能……”兰斯的声音低了下去，揪着乔伊斯领口的手也无力地松开了些许，但仍未完全放开，语气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倔强和不甘，“就算……就算多恩镇是这样……就算他们腐败了……我们还有别的办法！乔伊斯！你听我说！”
他猛地抬起头，暴怒中夹杂着一丝近乎恳求的急切，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无法掩盖他眼底的慌乱，“我们可以绕开他们！我在圣殿总部还有一些……一些认识的人！我可以去求他们！为你安排一次公正的晋升仪式！在圣城！那里一定不会有这些肮脏事！你不能放弃！我们可是说好要一起……一起继承奥尔什方叔叔的意志，成为最强的骑士搭档的啊！”
“够了，兰斯。”乔伊斯轻轻抬手，动作不容置疑，却带着一丝疲惫，坚定地将兰斯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我已经决定了。从今往后，我乔伊斯·诺恩克斯，是一名厨师。”
他看着兰斯那副失魂落魄、仿佛信仰崩塌的样子，心中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某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今天……是我父亲的忌日。进来吧，兰斯，外面雨大。我做些东西，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兰斯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反驳什么，但看着乔伊斯那双在雨幕中显得异常平静、却又无比坚决的黑色眼眸，最终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了无声的哽咽。
他默默地低下头，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他引以为傲的金发，像个迷路的孩子，有些失神地、脚步踉跄地跟着乔伊斯走进了主楼那扇虽然破旧、却能暂时隔绝风雨的大门。
巴特斯无声地递上干净柔软的毛巾，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灰色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奈薇娅难得地没有咋咋呼呼，只是抱着胳膊，表情复杂地看着两个浑身湿透、气氛沉重的少年背影，小声嘀咕着“真是青春啊……”之类的怪话。
瑟曦蒂娜则紧紧跟在乔伊斯身后，一边用自己的袖子笨拙地擦拭着怀里同样湿漉漉的小黑，一边小心翼翼地、用那双清澈的眼睛观察着这压抑的氛围。
谁也没有再说话，沉默如同厚重的幕布，笼罩在门厅之中。
乔伊斯没有像往常那样，一回来就兴冲冲地钻进厨房研究那些奇形怪状、带着诡异魔素的超凡食材，而是换上干净干燥的衣服后，径直走向了那个堆放着普通食材、几乎快被遗忘的储藏室。
他拿出了一些在多恩镇周围农地里很常见的蔬菜——饱满圆润的茄子、色泽鲜亮的胡萝卜、叶片翠绿的卷心菜、表皮光滑的西葫芦，还有几颗熟透了、散发着酸甜气息的番茄。
没有用到任何蕴含魔素的特殊材料，也没有施展任何足以让食材发光的超凡烹饪技巧。
乔伊斯只是像一个最普通、最平凡的厨师那样，站在灶台前，熟练地清洗、切割、然后用最简单的盐、几种常见的干燥香草和少许从集市买来的蜂蜜进行调味，将这些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食材小心翼翼地放入一口厚底的炖锅中，盖上锅盖，用最小的文火，慢慢地煨炖。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温暖而醇厚的香气，那是属于泥土、阳光和寻常人家厨房的味道，简单，却又莫名地令人心安。
这是奥尔什方·诺恩克斯子爵生前最爱吃的一道家乡菜——“晨曦炖菜”。
虽然乔伊斯凭借前世的记忆，用类似法式普罗旺斯炖菜的技巧稍作改良，弥补了这个世界匮乏的调味料带来的风味缺陷，但那份属于家常菜的、质朴而温暖的内核，并未改变。
当那锅热气腾腾、色彩柔和的炖菜被巴特斯用银质托盘优雅地端上餐桌时，依旧没有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