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我就乐意
殷木槿推门进房时和殷成业打了个照面,这人满脸痛恨,一副要撕了他的模样,想来义父并没对他说什么好话。
错身而过时,殷木槿看到床上倚坐着的义父,已经是一把枯骨的模样,此刻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精神似乎真的不错。
“来了啊,”枯枝似的手拍了拍床沿,殷诚山唤他,“来,坐。”
“义父,”殷木槿做到床边,问,“累吗,要不要我扶您躺下。”
殷诚山摇头。:“想说说话。”
殷木槿颔首,认真听他讲起的一些很是久远的事。
去日苦多,往事随风消散,如今回望,像是隔着蒙了雾的山林,分明就在记忆里,却怎么也抓不住。
殷诚山说:“从前过得苦,总幻想哪一天才能过上好日子,不用挨饿也不用经霜经雨,可真的过上好日子了,又开始想把日子往回过。”
殷木槿听殷诚山说,他前段时日其实回过老家,少时那还会种点庄稼,此时已经变成荒地一片,老房子也塌了,他想住都住不成。
管家还哄他,说明儿就着人来修,修成适合他修养的样子,到时候就能搬到这边住一段时日。
“我不同意,想让人还原老样子,用卖梗混着泥堆起来做墙就好,他们支支吾吾,说那种不适合我这个病老头子住。”
殷诚山眼中闪着怀念的光,泪水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殷木槿没办法说别的,只能宽慰:“这边的确更适合义父养病。”
殷诚山偏过头,看窗外阴蒙的天:“我又不傻,当然知道,但我就乐意。”
老头子竟还有些倔强。
他说:“我只是觉得,在那边,能看到从前的人,尤其是俊德,他那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特别稀罕我,有点好东西都要留着先让我看看。”
“要是可以,我宁愿就那样死在旧地,死在旧人堆里。”
但是他没能如愿,殷木槿想起来,殷诚山身体还是撑不住,没过几天就开始高烧昏迷,众人没办法,只好自作主张把他带回来,请了最好的大夫用上最好的药。
“我知道,你们肯定都笑我傻,是不是?”殷诚山问。
殷木槿先是沉默,之后才摇头。
殷诚山显然不信,质疑地看着他。
殷木槿无法解释,他只是突然想到一个人,那人最近也和殷诚山一般,过于怀念往事,甚至达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好在殷诚山不执意于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只是摇头,头发稀疏花白,他说:“罢了罢了,本不是要和你提旧事的……”
他艰难地转身,翻出一早被他压在枕下的锦囊,拉开,抽出一个半掌大的物件。
殷木槿跟着他的动作看去,发现那是一枚玄铁打造而成的四方形令牌,其上的花纹繁复错乱,像一群各样的虫子聚集盘绕。
应当是一种信物,他猜。
看纹路,不像出自北方,若往南找,以他浅薄的了解,只能想起赵锦仁提过的影族。
这个可能让他不自主拧起眉心,探究地看向床上强打着精神的老人。
殷诚山浑浊的目光落在令牌上,良久,才慢慢抬眼,看向殷木槿。
“你跪下。”他说。
殷木槿隐约猜到什么,他不可置信,也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相问,只得起身,跪在床前。
“木槿,”殷诚山严肃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沧桑陌路的味道,他说,“我要你发誓,此后无论他们叔侄二人做什么,你都要留他们一条命,保他们衣食无忧。”
“我会的,义父是我的恩人,我自会善待义父的家人。”
殷木槿庄重地起了誓。
殷诚山平静地看他,突然开口:“你手下的人泄露消息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殷木槿掌心一紧,猛然抬头,和床上垂着眸看他的老人对上视线。
那件事最后是不了了之的。
殷九的确已经帮他查出了泄密之人,但再往下查,竟然查到了殷诚山这边,他不得不谨慎殷诚山和影族千丝万缕的关系,再加上不欲与殷诚山撕破脸,就只能按下此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过去了这么久,殷诚山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好在此事不用挑明,它只是一个引子,于是殷木槿道:“义父有何吩咐?”
“我以为你会来问我,”殷诚山摇头,许是看到他眼中的警惕,失望了,再开口变得沧桑许多,“走镖又不是什么好差事,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怎么就我熬出头了呢?”
殷诚山一遍一遍,极为珍重地抚摸着手中的信物。
殷木槿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玄铁发着冷寒的光,直觉告诉他,这东西上面沾满了人血。
殷诚山把那物件递到他面前,殷木槿谨慎地接过,手心感受着它身上的冷意。
“你拿着它,自会有人来找你,别忘了你今日说过的话。”
殷诚山如此说。
后事交代完,始终撑着他的一口气也随之散了。
他还是没能等到开年。
为了殷诚山的身后事,全府上下已经筹备良久,这边一咽气,众人就开始有条不紊地置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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