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人命,是最廉价,也是最昂贵的存在。你能做的,就是将自己与之剥离。”裴霁捧着她的手,阻止她自虐,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行为上。
是啊,人民在战争、疾病、灾荒面前轻如草芥,却在伴侣、亲眷的泪水中重逾千斤;它既可以是数据统计中一个冰冷的数字,也可以是每一次竭尽全力的抢救中奇迹。
宴苓,这么浅显的道理在生命教育时不是已经学过了吗?
她擡起青涩的脸,门外拂来的风吹动少女的发丝,青丝下的眼神却变得比以往更加坚韧,更加沉静。风不仅吹散了额前的碎发,似乎也吹散了她心底残留的脆弱。
她直视裴霁的眼睛,语气沉着,脸色坚毅地说:“裴霁,我知你想表达什么,你担心我面对不了残酷的现实和挫败时的无力。但是,我不会被轻易地打倒,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和专业。”
“好”,裴霁看人无数,知道此刻宴苓没有唬他,她是真心实意且已做好准备。既然如此,那他便将他刚得到的所有信息皆告知于她。
“有仵作检查过那孩子的尸身,他右下腿有跳蚤咬过的痕迹,并推测他才是京城第一例疫病患者。”
宴苓两眼一闭,该说她是幸运还是不幸呢?京城那么多大夫,却能接诊到第一例患者。“你说第一例,那肯定会有第二例、第三例……那其他患者呢?他们到哪个医馆看诊?”
裴霁摇了摇头,“那孩子所在的仑云村地处偏僻,三面环山、交通不便,患病者要么硬抗,要么在山里随便找点草药吃,很少去医馆看诊。也得幸于此,疫病扩散的并不严重。”
宴苓为此感到庆幸,天然的隔离区局限了疫病的传播。但她转念一想,那樵夫带着一个高热的孩子,跋山涉水来到城中的妙手堂看诊。路上途径那么多医馆,唯独“青睐”她。
她在京城有这么大的知名度?
“你也想到了是吗?”裴霁嘴角扯出一个冷笑,紧握的手气得微微发抖。“这是别有用心者送给我们的大礼!”
宴苓不解,狐疑地看着裴霁,他此话怎讲?
裴霁冷哼一声,“我在朝廷上树敌颇多,本以为有凡阳在你身边,你会安全许多。可我低估了人心的险恶和手段的狠辣。”他将秦宜年对他的威胁皆告知于宴苓。
“是我牵连了你。”
宴苓汗颜,没想到她一个小小的大夫,还惹得堂堂摄政王亲自算计。宴苓玩笑道:“那小女子也算是沾上裴大人的福了。”
裴霁一时无语凝噎,他真想撬开宴苓的脑袋,究竟是怎样的构造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那你明知道我可能受感染,”宴苓戳戳他的胸膛,语气带着埋怨:“还敢这么毫无防备的来见我?”埋怨他不爱惜自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裴霁抓住她的手,把脸贴在她的掌心:“若你走了,我会帮你报仇后随你一起走。”
这话换作任何人说,宴苓都会觉得油腻。但这话从裴霁嘴里蹦出,他便不会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不行”,宴苓被他如此炽热的爱灼到,她猛地捏住裴霁的脸颊肉,打破煽情的氛围。“若你随我走了,那谁来照顾你的泰山大人。”
裴霁嘴角疯狂上扬,最终演变为抱起宴苓大笑。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因她一句话情绪失控,“你答应我的求娶了。”
宴苓双脚离地,轻捶裴霁的肩膀,“你先放我下去,没个正行。”
裴霁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甚至还颠了颠,把她抱得更稳些。他自顾自地说:“近乃多事之秋,要找个婚娶的日子有些难,但是也能找得到……”
不是,等会!这就开始计划婚礼了?
宴苓扶着他的肩膀,讪笑道:“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我又跑不掉,何必那么急?”
“怎么不急?我巴不得今日就娶你过门。”裴霁擡头看向宴苓,娶她,是他早已谋划好的。
“不行,至少要这次任务以后。”若她任务失败了,也不会耽误他。宴苓捂住他的嘴,他此刻眉眼间的喜色藏都藏不住,“我答应你,任务成功之后我就嫁给你,做你明媒正娶的夫人。”
得到宴苓的承诺,裴霁觉得自己像个愣头青般冲劲十足,“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天地可都听到你说的话,切不可出尔反尔。”
宴苓无奈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所以我们能聊正事了吗?”她这会儿都有些后悔了,怎么在这时就答应他了呢?
裴霁不认同宴苓的这句话,他们婚姻大事怎么就不算正事呢?虽然他满脑子都是小家的正事,可宴苓开口了,这大家的正事也是要处理的。
宴苓见他不放自己下来。
自我开解到,算了,人被抱着也能思考。她索性完全倚靠在裴霁身上,待他坚持不住了,也就放过她了。
她自顾自地开始分析,“裴霁,如果仑云村因为地势限制了疫病的爆发,那任务所说的阻止疫病爆发又是指哪里呢?我的每一个续命任务的难度都会逐级上升。这次是我的第六个任务,不会这么简单。”
她低着头看向裴霁,“我怀疑:除了京城的仑云村还有其他疫区,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
居安思危是宴苓身为医者的底层处事代码。问题一日没有解决,所有的正常的生命体征都只是海市蜃楼,随时会消失。
裴霁将宴苓放在凳子上,指节无意识地轻叩桌面,“照你所说,普天之下,疆域辽阔。若靠人力搜寻,何时才能找到。”刚才还在畅想幸福未来,这一瞬间心情又跌入谷底。
疫病的传播可不等人,情况再次陷入僵局。宴苓抿着嘴陷入沉思,任何疾病传播无非三点:传染源、传播途径和易感人群。鼠疫的传染源主要有啮齿类动物和感染者患者,通过跳蚤叮咬和飞沫传播。而最主要的易感人群有疫区居民、牧民、猎人,他们有机会接触野生啮齿类动物或跳蚤。
宴苓的眼睛又重新闪烁着光,抓住裴霁的手,“游牧,往西北方向去查!”
裴霁立马着人去探查,果不其然,在与北部鞑靼接壤的雄北县,疫病已然占领整个县城。阖门皆殁者数不胜数,县城知府在发现疫情伊始便遣人传信京城,可路途遥远,耽搁了不少时间,这也导致此地情况比想象中更严重。
宴苓从裴霁处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已是七日之后,京城仑云村的疫病有太医署的人负责,情况得到控制。可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雄北县,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了。
“我要立即动身前往雄北县。”宴苓拍了拍手上的灰,对裴霁说道。
宴明贤不让她进入京城的疫区救治患者,她也没闲着。这七日她一直在烹制预防疫病的银蜜平安饮,九节石菖蒲二分、银花蕊六钱,煎水一盅,可增强易感人群的抵抗力。
“那我随你一起。”裴霁没有阻拦她,而是选择和她一起。
宴苓眉头紧锁,声音不自觉地放大。“你去那干什么?瘟疫传染,人死□□,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你为何要去?”
“我是大夫,这是我心中的‘道’。”两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谁的声音大就能说服对方。一旁打下手的檀香和随裴霁而至的奇思不敢喘气,低着头忙手上的活。
宴苓不想和他争辩,一手插着腰平复心情,一手捋顺胸口的闷气。“我已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这件事圆满后我就嫁给你,你乖乖在京城等我好吗?”
“裴霁,我和你娘打完胜仗就回来陪你吃年夜饭,你乖乖在京城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