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破灭

第64章破灭

一直走、一直走。

从广阔的平原，走向群山绵延；从肃穆的京师，走向百态的世间。

沿途一路，沈池玉的泪要流干了，不为感情，为生民。

……

“你说这户人家？他家就他一个，今年冬天的时候没柴火烧，拆了窗户的木头烧，又拆了门的木头烧，然后烧无可烧，冻死了。”

沈池玉问：“可是外面还有那么多树，哪里会没柴火烧呢？”

“那些树都是有名有姓的，掉在地上，烂透了，也轮不到咱们捡。”

……

“五石粮食！为我家小郎君服役一年！”

“我去我去！”

“我啊我啊，我可以的管事！”

大安朝的百姓男丁每年除了种地交租之外，还要服役，给官府无偿看家护院，若是不愿意去，每个月交200钱或者有人愿意代替。

除了正常的每年一个月的服役外，朝廷若还要修筑额外的建设，会各处征丁。

盛世时一石米200钱左右，一个人一年要吃12石米，若是要去找人替自己服役，正常来说，管事的起码也要出12石，现在却硬生生压了一半。

即便如此不公，底下那一张张枯瘦干瘪的脸却仍旧在争先恐后的举荐自己，因为这可是能饱腹的大米啊。

自己去代为服役，家里人就有得吃了。

……

“我不去我不去！爹！别把我卖了呜呜呜……”

“女儿啊，爹和娘这也是没有办法啊！锄地的锄头松了掉进江里，如果不把你卖给老财主，就没钱买铁锄头，今年的地就没法犁，全家都得饿死啊！可怎么过哟！”

“爹！娘！”

泣血般的呼唤，久久回荡在野草丛生的小径。

……

沈池玉踩着快要磨破的鞋子，走到了今天要落脚的地方。

他本来有一匹矮矮的马行路，后来卖了，换成钱给了一个眼瞎的婆婆。

婆婆年岁已过八十，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参军未归，小儿子去年干旱的时候和邻里争一口井水，被人失手打死，什么赔偿也没有；还有一个女儿远嫁，生育的时候止不住血，一尸两命，也走了。

如今她一个人守着茅草屋，只盼着她的大儿子能哪天回来。

沈池玉永远记得，他问敲门问可否借住的时候，还没开口，婆婆听见敲门声时候的激动，一张嘴笑起来，挤得满脸都是皱纹。

听到不是大儿子，婆婆明显失落了一下，却大方的让沈池玉借住。

她说她很久没和人说话了，她那天拉着沈池玉说了很多话。

沈池玉听着，早已泪流满面。

晚上的饭是一碗飘着野草和几粒米的稀粥，婆婆说别嫌弃，她一个人都不舍得动米吃呢……

沈池玉捧着这碗粥泣不成声。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师一夜掷千金，灯楼起万丈，可是在这世上，还有人辛劳一世不得善果，受了不公平，也要咽了血和泪继续活着。

外间的风雪，真的吹不进京师的香屋暖帐里。

他的眼泪一颗颗掉进碗里，默不作声将这碗对婆婆而言是珍馐的粥，一饮而尽。

要走之前，沈池玉帮婆婆修好了漏雨的屋子，卖了矮矮的马，将钱放在了婆婆枕下。

婆婆的眼睛看不见，对着空气招手大喊：“小伙子，一路平安啊，以后有空，记得来看看我。”

“好，我一定会的婆婆，你要平安保重好身体，等我安定了就来看你，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好！以后我就有两个要等的人了，一个是我大儿子，一个是你！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沈池玉不敢回头看，一头闯进艳阳里走远了。

……

走得快的话，明天下午就到了劭州。

如今的沈池玉不复之前般带着稚气的模样，他一路上遇到过山崩、打劫、追杀，见过生离、死别、无奈。

他已经比之前成长了很多。

之前想要做官，是为了渺茫的大义，不切实际，如今他不再是没有根的浮萍，他知道自己真正要做的是什么了。

用身上最后一点钱，沈池玉咬牙住进了一家客栈。

他梳洗一番，将久久被泥土掩盖的脸洗干净。

半月前贵妃产子，大赦天下，沈池玉在最近的地方重新办了一张过所，如今，他叫沈非。

万事俱备，只欠明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