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寒冬即临
买卖谈得好好的，谁都没想到胖子老板突然做出这个举动。一只价值数十万的梅瓶，瞬间化作一堆四溅的碎片，连最好的修补师傅都无法拼接起来了。
一对梅瓶变成了一只梅瓶，数量减少了，价格却翻了几倍。
看着马国庆气急败坏的脸色，胖子老板的脸色绽放出满意的笑容。
何岩仍旧目瞪口呆注视着老板，耳边如同被撞响了洪钟大吕，嗡嗡直叫，心中的震惊与沉重，就像陡然间掉落悬崖，摔进了冰窖，刹那间冰寒刺骨。
从商业的角度来说，这是个完美的案例，以后甚至可以列入教科书当作经典广为人知，一只明代的梅瓶说摔就摔，胖子老板决绝果断，而摔掉这只瓶子后，僵持且被动的形势瞬间转换过来，不仅牢牢握住了主动权，而且逼得对方不得不答应翻了好几番的价格。
是的，很成功，胖子是个优秀的商人，这样的道行何岩自问给他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做到。
可是，他摔的是文物，是世界上所剩不多的文化瑰宝。
胖子老板摔梅瓶时脸上刹那闪过的狰狞表情，和这四年来学校的教授们站在讲台上痛心疾首的表情在何岩的脑海里反复交织重叠，如同梦魇。
或许，不应该有良知和底线吧。
被这个世界接受其实很容易，随波逐流便能如鱼得水。可是何岩此时此刻却觉得这个世界无比的陌生，他突然很想远离这个画面，离得越远越好。
心绪难静，意难平。
屋子里，生意已到了尾声，最后一只梅瓶很痛快地成交了。
马国庆一脸愤恨，一边令随行的秘书开支票付账，一边恨恨地咒骂着胖子老板。
胖子老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仍旧一脸憨厚无害的笑容，帮着各位老板们将卖出去的物件儿打包装箱，非常客气地将这些人送出门外，挥手朝他们的座驾尾灯殷殷作别。
回到屋子里，胖子老板掏出一叠支票，用桌上的计算器算了一阵，接着重重一拍桌子，大笑道：“九百八十万，哈哈，虽然离一千万差了点儿，也不错了，何岩，冯图，今晚辛苦你俩了，来，老板我说话算话，每人二百块的加班费，另外每人再加一千块的红包，都拿着，图个吉利。”
冯图大喜，接过现金点头哈腰道谢。
何岩却迟迟不动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胖子老板的脸，目光陌生而淡漠。
胖子老板仍伸着手，神情浮上不解：“何岩，你傻了啊？拿钱啊！”
何岩仍没有动作，只是淡然笑了笑。
“老板，有个事儿……从明天起，我就不来这儿上班了，我辞职。”
胖子老板和冯图大吃一惊，老板腾地站起来，惊愕地打量了他一眼：“你吃错药了，还是攀高枝儿了？好好的辞什么职？”
何岩咧嘴笑道：“没吃错药，也没攀高枝儿，明天开始我只是个失业人员，啥工作都没了。”
胖子老板皱眉：“你认真的？究竟怎么了？吃晚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干了？谁得罪你了？”
“没谁得罪我，只是觉得挺累的，不想干了。”
胖子老板神情渐渐浮上恼怒：“没有任何理由你说辞职就辞职，我哪里对你不好，你直说，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是我的错我认我改，可你说走就走啥意思？做人做事还是要讲规矩的吧？”
何岩诚恳地道：“对不起，老板。是我的错，我太不懂事了，可我还是要辞职，您这店其实生意不算太好，有冯图一个人足够顶一阵了，明天您另找伙计也来得及，我是真不想干了。”
胖子老板脸上的肥肉直颤，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这才缓缓道：“咱们先把事儿掰扯明白，何岩，我对你不薄，自始至终我都把你当老弟对待，你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你尽管说。我欣赏你这个人，平日里也没把你当员工，大家就当是朋友，彼此坦荡一点，交个心，交个底儿，成吗？”
何岩点头：“好，老板，我直说了。在您店里工作以来，您对我确实不错，您出手大方，不跟我们这些伙计斤斤计较，不但待遇高，还经常给我们发奖金发红包，我知道您一直想栽培我，搭上自己的脸面人情请李师傅收我为徒，您为我做的这些，我都记在心里……”
胖子老板挥挥手：“别说虚的，整点儿干货，说吧，我究竟怎么得罪你了。”
何岩笑道：“您没得罪我，是我矫情了。您知道我是历史专业的大学生，嗯，学校虽然不咋地，可老师教给我们的知识还是很扎实的。我敬畏历史，也敬畏文物，每个物件儿都是老祖宗留给后人的遗产，我不介意它们被用来买卖，毕竟都是爱古董的人，买回去相信他们一定会珍惜，我也不介意老板您用金钱来衡量每件古董的价值，您是商人，注定是追求利益的，这些我都不在乎，可是老板，您刚才为了追求利益，亲手摔了一个梅瓶，这我就无法接受了……”
胖子老板恍然：“就因为我刚才摔了个瓶子？”
“每个人的价值观不一样，在您看来，只不过摔了个瓶子，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的文化瑰宝又永远少了一件……其实，不仅是瓶子的事儿，刚才我想明白了，老板，咱们不是一路人，我接受不了糟蹋古董的行为，想必您也特腻味我这矫情劲儿，感谢您这两年对我的关爱与照顾，对不起，老板，我已决定离开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完何岩深深朝老板鞠了一躬。
转身跨出门槛，冷风拂面，犹觉萧瑟。
胖子老板呆立半晌，忽然追出门，指着何岩的背影怒道：“我没错！我哪里错了！赚钱有什么不对？老掉牙的古董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摔个瓶子而已，你竟矫情成这德行，何岩，你这辈子出息不了！”
何岩仍然往前走，头也没回，脸上露出自嘲的微笑。
有些人，注定是生命里的过客。林柳如是，胖子老板亦如是。
走到最后，终究还是孤独的上路，何岩一直坚信，这一生守住做人的底线，哪怕路途再孤单，路的终点一定是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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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北京，深夜的风带着几许凉意，何岩走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昏黄的路灯将他的身影拖曳得老长。
不想坐公交车，何岩脑子昏昏沉沉，靠着一丝潜意识朝家的方向走去，走在一个十字路口时，何岩忽然停下脚步，举目四顾，神情茫然。
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家里有纪静，他最爱的女人，可此时此刻，何岩竟有些不敢回家，失去了这份工作，何岩如今已无业，每个月的房租，水电，吃饭，交通等等各种日常开销，突然间全都失去了来源。
何岩并不后悔辞职，只是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失去了工作，意味着他和纪静的生活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收入问题尤其现实，原本过得比较紧巴的日子，忽然切断了一大半的收入，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难道靠纪静负担吗？男人的尊严不允许何岩这么干。
仰望夜空的上弦月，何岩露出了苦笑。
还是太冲动了，应该给自己留个缓冲的，至少给自己找好退路后再提辞职，如此也能从容地过渡这段难捱的日子。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辞职了，目光就应该向前看，接下来一定要在短时间内马上找到一份工作，待遇低一点也没关系，他可以找另外一份兼职，累是累了点儿，但两份工作的收入加起来，应该能够维持目前的生活开销。
租的那间屋子虽然只是个小单间，何岩却看得出纪静很喜欢，她是真的把那间小屋子当成了他和她的家，每隔几天总会买一两件便宜而美观的小摆件，或是小盆栽，下班后回到家，她还会在那个很小的阳台上坐一会儿，看一看其实被树木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风景，每次从阳台上回到屋子里，她的脸上总会带着满足的笑意。
何岩无法忍心打碎目前平静的生活，更不忍心让这个温馨的小家维持不下去，作为男人，他给她的太少，真的不能再从这点极小的付出中克扣了。
不记得走了多久，回到小区时已是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