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归家
上海。回到阔别已久的故土家乡，纪静的心情很兴奋。
这里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上大学以前从未久离过，直到自己高考失常，不得不心怀不甘地离开，去北京那所并不出名的大学读书。
习惯了北方的生活，但纪静还是更喜欢南方的精致。毕竟这是她的家乡，出了火车站便闻到熟悉的生煎和小笼汤包的味道，路边只剩下几条萧瑟枝条的垂柳都令她窃然欢喜。
这座城温婉而多情，像情人缠绵的手，温柔地抚过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欲罢不能。踏上这片土地，纪静便回忆起那些年和同学朋友们走过的大街小巷，胡同里弄，那些馋死人的蟹壳黄，拉糕，馄饨……还有那些幼稚无知的恩恩怨怨，无病呻吟的矫揉小诗……
纪静的父亲拎着她的大行李箱，欣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满满的宠溺。
“坐车累了吧？赶紧回家好好补一觉，你妈在家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鱼，还有，你的几个高中同学都打电话问你回没回来，她们说要搞个同学聚会，要你一定参加，呵，你的个子好像高了点，看来北方的水土确实养人……”
父亲语不成章，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出了火车站，纪爸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先让纪静上了车后座，并要求她一定坐在司机正后方的位置，自己则拎着行李箱，有些吃力地将箱子塞进后备箱。
拍了拍有些灰尘的双手，纪爸准备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动作一滞后改变了主意，拉开后车厢的门与纪静并排坐下。
报出地址后，出租车徐徐开出车站。
摇晃的车厢内，纪爸看着女儿笑容满面：“累不累？要不你先在车上眯一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纪静甜甜的笑：“不累，爸，我在火车上睡过了。”
纪爸怜惜地道：“傻孩子，火车上睡觉那么辛苦，睡也睡不踏实，放假前我就打电话给你，要给你打钱买张卧铺票，你非不要，我家宝贝女儿坐那么久的车，老爸我不至于连张卧铺票都买不起吧。”
纪静笑道：“不是啦，你也知道最近春运期间呀，车票很紧张的，卧铺票想买也买不到，我能买到一张坐票已经谢天谢地了。”
刚回到上海，纪静说话的腔调不知不觉变得软软糯糯起来，十足的土生土长的江南吴越女子。
纪爸欣慰笑道：“好了，爸知道你懂事，知道你是为了给爸妈省钱，不过也别太委屈自己，咱家只有你一个女儿，可不能让你受苦，等你下次放假，爸亲自去北京接你回来，咱们不坐火车，坐飞机。”
纪静不乐意道：“不要，爸，我都这么大了，放假还要老爸接，同学看到多丢人呀，我自己回来就是。”
纪爸笑了笑，眼中带着几许质询之色：“刚才出了车站你就急着找公用电话，是打给同学吗？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纪静神情忽然变得羞赧，飞快瞥了老爸一眼，轻声道：“怎么了？不能打给男同学吗？爸，你不会那么封建保守吧？我就不能有几个关系亲密的异性朋友？”
纪爸一愣，随即苦笑道：“你看你，……我只不过是随口一问，你这连珠炮似的把我堵的，虽说女儿长大了，但我关心一下女儿的交际圈子总没错吧？”
纪静摇着他的胳膊撒娇：“哎呀，爸，我已经长大了，知道分辨是非，也懂得交什么样的朋友了，你就别打听了，等我想告诉您的时候再跟您汇报，行吗？”
纪爸被摇得脑袋发晕，苦笑道：“行行行，你长大了，有自己的隐私和圈子，知道明辨是非就好，我不问行了吧？”
略过这个话题，父女二人聊起了别的，此刻的纪静不像在学校那般从容成熟，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挽着纪爸的胳膊开始绘声绘色说起了大学里的人和事，纪爸面带笑容耐心地听着，眼中却闪过一丝深思之色。
纪爸是成熟的中年人，年轻人经历过的那些东西他都经历过，所以他知道女儿脸上每一个表情变化代表着什么意思，尽管刚才离得太远，女儿打电话的内容没听到，但他却将女儿的表情清楚地看在眼中。
她脸上的笑容，是作为父亲的他从未见过的，幸福而甜蜜，像一只在花丛里蹁跹的蝴蝶，欢快地飞舞。
纪爸没再问了，他知道女儿的性子，从小到大她都很独立很有主见，她决定的事通常是无法改变的，就像当年高考失利，他和她妈都劝说她复读一年高三重新再考，以纪静平时的成绩，考上本地的复旦或交大问题不大，可纪静还是决定不复读，上了北京现在的这所大学，按她的话来说，学校无所谓好或差，真正决定未来命运的不是学校，而是自己。
天下父母谁不希望子女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活学习？可纪静决定的事，她的父母也无法改变，于是只能满怀失落地答应了她，眼看着女儿弱小单薄的身子拎着笨重的行李箱，像只离巢的雏鸟，飞离了母巢。
一想到女儿很可能在北京跟某个男孩谈上了恋爱，纪爸心里便一阵不舒服。说不清不舒服的根源来自哪里，反正就是不舒服，暗暗咬了咬牙，开始记恨那个不知名也不知何方人士的小兔崽子。
纪静的家位于黄浦区一个不算繁华也不算太偏僻的小区里，小区的房子大约已有十来年历史了，略显陈旧，绿化带种满了苗圃树木和青草，显得阴阴郁郁，很多老人拎着菜篮子慢慢地踱着小步。
纪爸和纪静走进小区，迎面便遇到不少熟人，一阵大惊小怪的“哟”之后，纷纷上前与纪静招呼，甜腻的吴侬软语述说着对纪静的想念，有的老太太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说起陈年往事，当年纪静高考失利明珠蒙尘上了一所北京二流大学的事情便被提了起来，语气颇多惋惜，却换来纪爸不舒服的冷哼声，随即匆匆应付几句，拉了纪静便走。
“别理那些碎嘴的，有些人年纪越大，心眼越坏，跟红踩黑前倨后恭，势利得很，女儿你别放在心上，做好自己就好。”纪爸神情有些生气，努力克制着脾气。
纪静恬静地笑了笑，刚才的小事并未放在心上。
“爸，我没放在心上啦，别人说什么跟我没关系，这点豁达的心胸都没有，我的大学岂不是白上了？”纪静抿唇笑道，目光纯净而清澈，显然刚才的小事她真的不介意。
纪爸笑了：“不错，我的女儿就应该落落大方，心胸广阔，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心胸和格局不同，人生的高度也不同，这些大道理你们学校的老师应该都教过，我就不多说了，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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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刚打开门，围着围裙的纪妈便抱住了纪静，抱得紧紧的，生怕松手女儿就飞了。
“可算回来了，让妈看看，哎呀，你瘦了，也黑了，北京那么苦吗？看把我女儿糟践的，真是遭罪了，快进来，屋里暖和。”
纪妈说着眼眶便红了，擦了一下眼睛，把围裙一摘扔给纪爸，道：“老纪，你去炒菜，让我好好陪女儿说会儿话。”
纪爸苦笑着围上围裙，朝纪静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还是老老实实进了厨房。
纪妈四十多岁年纪，相貌端庄秀丽，个子不算矮，大约一米六几，纪爸也有一米七几，两人的基因不错，纪静完美地继承了两人的遗传，二十来岁已生得俏丽修长，打小便被父母亲戚和邻居宠爱得不行。
拉着纪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纪妈一直拽着纪静的手，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她，眼眶红了又红，不时叹口气。
“真是受苦了啊，你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瘦过，一个南方姑娘，哪里吃得惯北方的饭菜，当年你高考失利，失利就失利吧，我和你爸都没怪过你，你说你这犟脾气，怎么就不肯多复读一年呢？如果能参加第二次高考，以你的成绩轻轻松松考个复旦，读书就在爸妈的眼皮子底下，想吃什么打个电话，让你爸做好了给你送去，多方便，你去了北京，爸妈想见你一面都难了……”
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纪妈越说越难受，眼泪终于扑簌而下。
纪静也难受，握着纪妈的手柔声道：“妈，我这不是瘦，是苗条，是我特意控制了饮食，您想想，哪个姑娘家愿意吃成一个大胖子？再说我在北京真没吃什么苦，跟在上海读高中寄宿一样，每天上课下课吃饭睡觉，日子过得踏实，又不缺钱花，哪里受过苦。”
纪妈使劲吸了吸鼻子，道：“不提这个了，反正你已经大三，等你大学毕业了就回上海，爸妈给你找工作，就算找不到工作，爸妈还是养得起你的，包括你将来找对象，生孩子，爸妈都帮你参详，熬啊熬啊，总算熬到你快毕业了……”
纪静心中一沉，嘴唇嗫嚅几下似乎想说点什么，终究是刚回到家，不忍破坏了父母喜悦的心情，于是抿唇笑了笑，没吱声儿。
纪妈也是过来人，见纪静表情不以为然，纪妈皱了皱眉，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我说的话你晓不晓得伐？小姑娘萨都不懂瞎做主张，小小年纪拎得清伐？”
纪静软软地撒娇：“哎呀，我晓得啦，侬伐要念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