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番外--安德烈的独白

第141章番外--安德烈的独白

冰原的风，是刮骨的刀。

我裹紧厚重的科考服，站在“寒渊”前哨站冰冷的金属平台上，望着眼前这片被永恒冰封的白色荒漠。

寒风卷起雪沫，抽打在面罩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空气凝固，只有钻机的轰鸣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跳，在冰盖深处沉闷地回响。

翡翠梦境……林振山当年在简陋的实验室里，指着那些奇异冰晶样本的图谱，眼中燃烧着火焰，向我描述这个名词时，我嗤之以鼻。失落的地下生态圈？

超越认知的生命能量？这太像神秘学家的呓语了。我是安德烈·索科洛夫，严谨的地质与能量学教授，只相信数据和逻辑。

然而，当无人机传回那片在冰层下爆发的、混合着蓝金白三色的灾变级能量狂潮，当光谱分析仪上跳动的曲线与林振山十几年前那份被我们所有人嗤笑的论文数据高度吻合时……我引以为傲的“理性”基石，裂开了一道缝隙。

不，是崩塌了。

维克多·罗斯，奥丁之眼的执行官，他眼中燃烧的贪婪如同极地的极光，冰冷而炫目。他看到了力量，看到了财富，看到了征服新世界的钥匙。

而我……我看到了什么？是林振山理论被证实的狂喜？是即将揭开宇宙奥秘的激动？还是……一种被时代选中的、隐秘的虚荣？

我默许了。默许了维克多疯狂的钻探计划，默许了“冰熊”平台撕裂冰层，默许了“清道夫”战斗服携带的“深渊”腐蚀凝胶弹。

我告诉自己，这是科学探索的必要代价，是通往真理的荆棘之路。我甚至……在发现林振山那份尘封的、关于冰核矿物能量映射模型的论文时，心中涌起过一丝扭曲的兴奋——看啊，林，你的遗产，最终还是由我来继承，由我来实现！

空间屏障被强行撕裂的瞬间，我站在监控屏幕前，看着那如同地狱之口般张开的裂口，看着狂暴的能量乱流和粘稠的熵蚀凝胶倾泻而下……一股冰冷的寒意，比西伯利亚的永冻层更甚，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那不是探索的荣光，那是……毁灭的序曲。

翡翠森林……那片林振山耗尽毕生追寻的、生机勃勃的失落世界，在我们贪婪的钻头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被粗暴地撕开！

我看到契约巨树在腐化中痛苦地扭曲，看到新生的嫩芽在毒气中枯萎，看到林澈和那个叫萧野的年轻人（后来我才知道，他竟是山君化形）在绝望中浴血奋战……

愧疚？不，那太轻了。是……窒息。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那是无数被惊醒、被毁灭的森林生灵无声的控诉。是我亲手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当林振山拖着残躯，在生命之树下用染血的手指刻画符文，试图力挽狂澜时；当白影燃烧自身最后的印记，化作守护森林的圣焰时；

当萧野化身为那通体纯白、燃烧着白金神焰的圣兽白虎，发出震碎虚空的咆哮时……我站在“冰熊”平台冰冷的指挥舱里，如同一个可耻的旁观者，一个……罪人。

维克多的狂笑在我耳边回荡，他眼中只有那白虎身上爆表的能量读数，只有征服和占有的欲望。

而我，看着屏幕上那神圣而威严的巨兽，看着它眼中燃烧的、足以焚尽一切污秽的怒火，第一次感到了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敬畏。

那不是人类科技可以征服的力量，那是……自然意志的化身！是我们贪婪的僭越，惊醒了沉睡的守护者！

腐化之楔核心被白虎一爪击碎的瞬间，空间裂口如同垂死巨兽般剧烈痉挛。

维克多和他那些精锐的“清道夫”，在腐化之楔临死反扑的恐怖触须下，如同脆弱的玩偶般被瞬间撕碎、吞噬、同化！惨叫声被淹没在能量湮灭的轰鸣中。

我因为提前一步冲出了指挥舱，侥幸躲过了第一波致命的触须。

我瘫倒在冰冷的雪地上，看着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看着维克多被紫黑色凝胶彻底吞噬前那扭曲的、充满无尽恐惧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呕吐物混合着胆汁的苦涩涌上喉咙。

不是为维克多的死。是为我自己。为我的懦弱，为我的沉默，为我在贪婪与良知之间那该死的、致命的摇摆！

我活了下来。带着满身的狼狈和深入骨髓的罪孽感，被林澈和萧野……不，是被圣兽白虎和林澈，从腐化触须的余波中救下。

他们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他们的全部心神都在那崩塌的方尖碑和重伤的同伴身上。

我像个幽灵，徘徊在劫后余生的翡翠森林边缘。

看着林澈和萧野亲手搭建起那座温暖的小木屋，看着他们在晨光中并肩去湖边，看着萧野笨拙地学着钓鱼，看着他因为林澈一句夸奖而甩动金色的尾巴，笑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那画面美好得刺眼，像一面镜子，无情地映照出我内心的荒芜与肮脏。

林振山偶尔会来。他看我的眼神复杂，有痛心，有失望，但出乎意料的，没有我想象中的憎恨。

他甚至默许了我留在森林边缘，默许了我收集那些腐化残留的灰烬样本。

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森林的危机并未真正解除。那些灰烬……安德烈看着隔离光幕内，那些在特殊容器里缓慢蠕动的、散发着微弱暗紫光泽的灰烬样本，眼神凝重。

它们像蛰伏的毒蛇，在看似死寂的表象下，残留着令人心悸的活性。它们在……呼吸。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微弱，却无比顽固的方式，吸收着森林逸散的、最细微的能量波动。

我搬到了这里，生命之树西侧，方尖碑崩塌的深坑边缘。用能找到的残骸碎片，搭建了一个简陋的研究棚。这里离死亡最近，离我赎罪的起点最近。

仪器是拼凑的，数据是残缺的。我日复一日地记录着灰烬样本的能量读数，分析着它们那诡异到令人不安的活性图谱。

每一次微弱的能量起伏，每一次短暂的活性峰值，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神经上。它们像在沉睡，又像在……等待。等待某个契机，等待下一次的爆发。

林澈和萧野有时会过来。萧野会好奇地趴在隔离光幕外，琥珀色的眼睛盯着那些灰烬，头顶的虎耳警觉地竖起，那条金色的尾巴会不自觉地绷紧。

他能感觉到威胁，源自血脉的本能。林澈则沉默地看着我记录的数据，眉头微锁。他会问一些问题，关于活性峰值出现的规律，关于能量吸收的模式。他的眼神沉稳而锐利，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担当。

我尽我所能地回答。这是我唯一能做的。用这残存的、微不足道的知识，为这片我亲手带来灾难的森林，筑起最后一道预警的防线。

夜晚，研究棚里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灰烬样本偶尔发出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细微“嘶嘶”声。寒冷刺骨。

我裹紧单薄的毯子，就着能量灯昏暗的光线，在记录本上写下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分析。手指冻得僵硬，字迹歪歪扭扭。

我常常会想起林振山。想起我们年轻时在冰原上，顶着暴风雪，为了一组数据争得面红耳赤；想起他兴奋地向我展示新发现的冰晶结构，眼中闪烁着对未知纯粹的向往；

想起他失踪前最后一次通话，信号断断续续，他嘶吼着警告我停止钻探，声音里充满了绝望……而我，选择了捂住耳朵。

悔恨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我的灵魂。比西伯利亚的寒风更冷。

我看向窗外。远处，小木屋的窗口透出温暖的橘黄色灯光。隐约能看到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那里有炊烟，有笑声，有平凡而珍贵的相守。那是林振山的儿子，和他用生命守护的森林所孕育的奇迹，共同建立的家园。

而我，安德烈·索科洛夫，曾经的顶尖学者，如今的……余烬守望者。我的余生，将在这冰冷的仪器旁，在这无声的灰烬前，在这赎罪的孤寂里，用最严谨的数据和最卑微的坚持，守护着这片森林来之不易的宁静，守护着那盏……我永远无法企及的、温暖的灯火。

记录本上，最新的数据图谱显示，灰烬样本的活性读数，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却前所未有的、持续了0.3秒的规律性脉冲波动。

我推了推鼻梁上裂开的眼镜，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笔尖在颤抖中，用力地、清晰地，在记录本上画下了一个醒目的红色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