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风筝

宇文铎道垂首道：“上一次还只是跪着，这一回索性趴下了，你倒是愈加放低自己了。”

“殿下贵胄之气太盛，教人五体投地，下官如何放低都不为过。”她虽然摔得狼狈，嘴皮子倒还挺利索。

“又耍嘴皮子？还不肯起来，是还在与本王掷气？”

谁敢跟您掷气啊。姜遥心想。

只是这一下子摔得实在是太难看，她这几日原本在脑海里面，描摹了无数种在昭王殿下面前华丽登场，闪瞎他眼睛的情境，

这一下子全部落了空，实在是难以面对这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绝望状况而已。

她扒着一块石头咕涌两下，站了起来，觉着脸上痒痒的，似乎蹭到了青苔。伸手胡乱抹了一把，道：“下官这就站起来了，殿下近来可还安泰？”

“安泰？自然安泰，过于安泰了。跟随着御驾行路过半，一直未曾见到你，倒有些子乏味。”

姜遥讪讪的：“这不就见到了么。”

宇文钦不知为何忽然轻笑。然后伸出手臂一抬，“唰唰唰”一阵熟悉的风声掠来。

姜遥大惊，道：“殿下小心！”

话是这么说，然而她下意识地就把昭王当成一棵笔挺的树，绕着他撒丫子转起圈子来。

那只不讲道理的好斗隼鸟又来了！

来……到了昭王殿下的手臂上。

它稳稳降落，呼啦一下收起翅膀站好，两只眼睛盯着姜遥，交互着左右闭眼。这是骂人的意思。

“青儿不可无礼。”昭王道。

姜遥逃跑的身形在宇文钦侧面定住：“青儿？殿下，这鸟是您的啊？”

这鸟是不是还有个姐姐叫小白？

“不错，抽空到水边放它出来玩玩。这是个半大鸟儿，还未成长，气性大。”他侧头望她，“一时间倒也说不好，你与它到底是谁惹了谁会更加倒霉。”

“我，我倒霉！”姜遥道，“它看起来能啄瞎我的眼睛，但我不能，我又啄不着它。”

“你……”

“下官。”姜遥立刻改正。

“就称呼‘你’便是，本王无妨。”宇文铎又将手臂轻抬了一下，那半大的坏气性鸟儿，便乖乖的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呼——”姜遥松一口气，用帕子擦擦脸。随后立马回过神来，将帕子一扔。

这哪里是什么帕子，这是昭王殿下的袍子！

昭王回转身道：“你不与我见外了，很好。”

他神色平和，像是多日之前与她在昭王府的那场小小对峙，从未发生。

姜遥本来实在是吃不准宇文铎其人，他有王的倨傲，对她却十分宽容。当然，她知道了自己是白月光的替身之后，倒也不难理解这其中的关节。

但说是宽容，却又时刻警惕，并不相信她。

而一方面怀疑她，一方面又会寻找空隙对她示好。

此时见他放鸟，却隐隐有些明白了。他就像是个放风筝的人，线在他手上，风筝飞远了便拉回来。风筝要往下扑，他便要顺风再将它放远。

他在一段一段地放线、收线、要将人与事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这人是天生的皇族。

他与太子殿下太不一样了。

太子殿下丝毫不懂得迂回。虽有算计，但计计狠辣，几乎毫不留后路。她还记得宇文钦在宫外，与她言说柳嫣儿去策动杨顺的事情，——“不会失败”。

太子不接受失败，因为他没有退路。

但昭王不同，他迂回而有城府，有后盾，有兵权。宇文钦到底要怎么跟他斗呢？就凭她这么一片趴在地上的假月光？

“怎么愣着？”昭王见她半天不答话，不知道为何，又伸出手来。

姜遥心中还没来得及拉响警铃，就撞见了他眼中的——那真实停驻着的柔和神色。

他的手触到了她的脸颊，伸出指节，轻轻一抚。随即柔声道：“脸上蹭了东西，却只马马虎虎一抹，反而愈加抹开了。”

这种毫不在意的马虎，令他怀念。

指尖蹭掉了姜遥脸上的一小片苔藓，此时他的温柔，是真心实意。指尖的温度告诉她的。

姜遥脸颊上蓦然红了一片。

不知道是被他手指抹的，还是因为窥见了，昭王殿下也有真实柔软的情感，而产生的共鸣和愧疚。

流水潺潺，掠过两人耳畔。此时他们听到的是同样的声音，见到的是同样的景象。身处同一处无人孤洲。

昭王的手没有再放下去，他眼中的真实色彩也未曾湮灭，而是越来越盛。

然后缓缓低头，探身过来。

姜遥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