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呓语
陈圆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但他的梦呓却清晰地在寂静的屋内回响。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痛苦和愧疚，仿佛在梦中也在承受着巨大的折磨。“师父，对不起……阿满，我……对不起你们……”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沉重的自责和悔恨。他似乎在梦中回溯着过去的错误，那些冲动、那些鲁莽、那些无法挽回的伤害，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无尽的歉意，从他干裂的嘴唇中溢出。陈满坐在床边，紧紧握着陈圆的手，他的眼中满是泪水，但没有让它们落下。他看着师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他想告诉他，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们都不怪他，可如今，他说什么，陈圆都听不到了。
"圆圆啊，师父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陈眉寒轻抚着陈圆的面颊，眼角滑落一滴泪水，泪水滴落在陈圆的手背上，陈圆的身子一颤，他缓慢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陈眉寒焦灼的双眸，和他熟悉的容颜。
"师......"陈圆的话未说完，便再次晕死过去。陈眉寒的心狠狠的揪疼着。
“这老徐怎么还不来？”“师父，风鸣谷离咱们这儿路途遥远，徐叔和婶娘不会骑马，想来是坐马车，长则十天半个月，短了也要七，八日，急不来。”“可是……可，你师兄撑不了那么久……”
又是三日过去了，这几天，陈眉寒
没有出过屋，一直陪在陈圆身边。陈圆除了昏睡，就是呓语，陈眉寒每日给他擦洗身体，数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不禁落泪自责，这些伤多半是在牢里和夺位时留下的，新伤很少。胸前那块烙铁印和剑上引人注目，像是一团火焰无边的灼着陈眉寒的心。
日思夜想的徐氏姐弟终于是来了，按照陈满的吩咐，守门的弟子很快便带着他们来到了陈圆住的院落。
徐鉴田的胃里被着马车颠簸的翻江倒海，他们不停的赶路，仅用了六天便赶来了。徐鉴田晕车到走不稳路了，但他们不敢停，因为此时距离陈圆受伤已经过了八天，不敢再耽搁了。
见徐鉴田被人架着走来，陈满立刻上去将他从两人手里接了回来。“徐叔，没事了吧？快歇会儿。”徐落红敲了敲陈满的头。“还歇什么，他死不了，圆圆呢？”徐鉴田又被陈满架着来到里屋，当他的手搭上病榻上的人的脉时，作为医者职业道德让他的头脑瞬间清醒，他紧皱着眉，后背被汗浸湿了一大片。
“老徐，怎么样？”众人从他难看的脸色中感到一丝不祥。“能不能醒，要看你这孩子的造化。”此话一出，屋里的人刹那间感到无比的寒气涌上心头。“徐大夫，您可是神医，救救我们教主吧，他还那么年轻……”徐鉴田摇摇头。“并非是这伤致使他醒不来，而是心魔困着他不让他醒来，能不能战胜心魔，得看他的造化。眉寒，他的心魔既是你，那你便多费心。”说罢，他坐在桌子前，手指灵活的勾画，不一会便开出了一张药单，他让人按着药单去抓药，那人也是不敢耽搁，不多久便抓回了药。
是夜，原本空旷的房间并没有因为多了两个人而变得热闹，空气中弥漫着严肃的气息。“阿姊，眉寒你们别哭了，哭的我心烦，要哭就出去！”徐鉴田难得的严肃起来。“阿弟，我们是心疼孩子，你倒是少扎点针，孩子会受不了的。”“哼，亏你还是学医的，不这样，难道看他一辈子都睡下去吗？”他一针下去，饶是陈圆在昏迷中，身子也颤了一下。
“师父……师父……疼……”陈眉寒俯身摸着他的头。“圆圆，师父在这儿，忍忍，一会儿就不疼了。”这些日子，陈圆常常说这样的话，虽是病榻上的人沉浸在自己的梦魇中，可听者心里还是泛起圈圈涟漪。“呃……啊……师父！师父，我……呃嘶……打你的时候，你也这么疼吗？”
这句话却让陈满想起，八日之前，陈圆刚受伤，他将浑身颤抖的陈圆抱在怀里时，陈圆鼓起勇气向他坦白了一切。
——“阿满，你会，怪师兄吗？”
陈满将他抱得紧了些。
——“师兄，我不怪你，你别走！”
陈满抱着陈圆向孙大夫那狂奔，他一路上都在祈祷，祈祷陈圆平安。“阿满……疼……啊……”“师兄，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去找大夫，找大夫……”“阿满，你说，我打……咳咳咳~我打师父的时候，师父……他也这么疼吗？”“师兄，别说话了，咱不说话了，你别激动。”他能感受到，他怀中之人的体温正在下降，鲜血，也越流越多，在他们走过的路上留下一条血路。“阿满……要是，能再见一眼……眼师……师父，我……我也就……咳……就死，死而无憾了。”
陈圆的惨叫把他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床上的人，全身已被汗水浸透，黑中掺白的头发贴在脸上，嘴中依旧在呓语。
——“我没杀师父，我没杀师父……”
——“我错了，我错了师父……”
——“疼……师父……”
陈眉寒抱着他不断安慰着，这些针扎在陈圆身上，像是扎在他心上一般，他身上的每一处伤远比扎针要严重的得多，那个时候，他也是这么疼吗？自己不在身边，他又在和谁倾诉呢？
随着徐鉴田最后一针落下，陈圆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圆圆（师兄）！”随即，陈满缓缓睁开了眼。陈圆睁开眼的那一刻，室内仿佛凝固的时间也随之流动了起来。他的眼神迷离，但逐渐聚焦在了陈眉寒关切的面容上。“圆圆，你醒了。”陈眉寒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和激动。陈圆紧紧地握住了陈眉寒的手，生怕这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陈圆的眼神从迷茫转为清醒，他轻轻地动了动嘴唇：“师父……真的是你。”“是我，圆圆，师父来了。”陈眉寒连连点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努力保持着微笑不让泪水落下，以免让陈圆担心。徐鉴田在一旁收拾着针灸工具，表情依旧严肃，陈满站在床边，双手紧握成拳，强忍着激动的心情。
徐鉴田走过来，拍了拍陈圆的肩膀：“好了，你醒了就好。不过，你还需要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事情。你的身体很虚弱，需要时间恢复。”陈圆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师父，对不起……”陈眉寒立刻制止了他：“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重要的是你要好起来。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咱不提了。”陈圆又转头对着徐鉴田和徐落红。“徐叔，婶娘，对不起……这么多年……”他想说，十五年，徐鉴田和徐落红不知给他写了多少信让他们一起回去，而他觉得却没脸见他们，所以每次逢年过节都是陈满带着一家子回去的，如今他们终于圆满了。“哼哼，知道对不住我还不赶快好起来？我院子里的酒等你回去一起喝。”“行了，阿弟，喝酒的事情放后，你赶紧让圆圆好起来。”“阿姊，哪有那么快，嘶……对了，满子，你给老子过来！”陈满走到徐鉴田跟前，徐鉴田突然出手，在陈满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哎呦！徐叔，你干嘛？”“干嘛？谁让你跟他们说坐马车来，半死不活人的是我？”
虽说夸张，但他的那副模样，确实和半死不活的人没什么区别。
“爹！爹！爹！你快来！娘要生妹妹了！”陈常怀的声音在门外传来，打破了来之不易的和平。“什么？还没到日子呢？怎么~咳咳咳~”陈满先是安抚陈圆。“师兄，别怕，孩子现在生下来也能活，我去看一下。”他表面镇定，实际比实际心里比谁都慌，顾不上管大儿子。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他们的房间，好在两间房离得不是很远。在屋外他就听到了胡素英的惨叫，他冲进去便看到了床上挣扎的人，他握住胡素英的手，轻轻将他额上的汗擦去。“素英，别怕，我来了。”手心中的手已然被汗湿透。“都是我不好这些日子累着你了。”“阿满，疼！不管它是个什么，日后不再生了好不好？”“不生了不生了。”
徐落红进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场景，心中一恼火。“我说你们年轻人也真是，满满，还不快出去！”“婶娘，有劳了。”
“尽耍贫嘴！叫人准备热水，剪刀，毛巾！”吩咐完诸多事宜，她上去握住胡素英的手，在她耳边轻轻说:“闺女，不怕，有婶娘在，你和孩子不会有事，婶娘先给你看看。”胡素英点点头。“对了婶娘，师兄怎么样？”“他醒了，暂时没什么事。孩子，先别用力，羊水未破，孩子还没入盆。”“啊……这小家伙，平时就跟他爹撺掇起来欺负我，要出来也不安生。”她虽是这样埋怨着，可徐落红还是听出了话外之音。“闺女，这两天因为圆圆的事情，咱娘俩都没好好唠呢，你跟我说说，你跟他们俩咋认识的？”徐落红想尝试着分散她的注意力，好让她保存体力。“我本来跟他们俩也不认识，是师父介绍的。”“你师父？哦！是宋子峰？”原来他们认识。“婶娘认得师父？”“哼哼，何止认识！你接着说你们。”胡素英成功被她吸引了注意力，他心中暗暗记下一笔，等她好了一定向小陈师父问，这么大的瓜，她也不想错过。这么多年通过陈圆和陈满的介绍，她也大概清楚小陈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从十岁起就跟着师父，我饿晕在无定教门口，是他收留我的，可他却从未让我习过武，只是将我养在身边，当女儿培养，还请了老师，教我琴棋书画，礼仪之道，我和陈满的婚事，也是他老人家一手操办的。”哦，原是对强扭的瓜。“这么说是他撮合你们在一起的？他总喜欢干这种。人不情我不愿的事。”“不不不，师父从未强迫我做什么，都是……啊……都是我自愿的。”说完这句话，她的脸上和耳朵上泛出了不一样的红晕。但很快，疼痛感再次袭来，迫使她们结束了闲聊。
门外的陈满来回踱着步，看上去十分焦急。“爹爹，别急，娘和妹妹都是会没事的。”陈满摸摸儿子的头。“常怀，常念，你们知道吗？当年你们出生的时候，爹也是这么急的，也不知你们这个妹妹乖不乖，你们俩可不是什么乖孩子哦，尤其是常怀，折腾了你娘两天才舍得出来，等你娘怀上常念时，你阿公差点儿把刀架我脖子上。”
为了缓解两个孩子的担忧，陈满索性给他们讲起以前的事，两个孩子也听的津津有味。
不一会儿，一声嘹亮的哭声在房中响起，陈满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徐落红抱出了孩子。“满满，是个……”不等她说完，陈满就冲进了房里，单膝跪在胡素英身前，温柔的询问她。
“婆婆，你坐嘛，让我们看看妹妹。”徐落红捏捏两个孩子的鼻子。“你们两个小笨蛋，不知道先去看看你们娘，这点要学你们爹。”两个孩子会悟以后跑进了房里。“娘，你怎么样？还疼不疼？”常念伸手去摸母亲的肚子，却被父亲在小胖手上轻轻的敲了一下。“别动！去！一边儿玩去！”胡素英给了陈满一个白眼。“你看看，你打孩子干什么？常念，娘没事，不疼了。”陈常念冲着陈满做了个鬼脸。“又打不疼他！至于吗你？”“娘，你渴不渴？喝不喝水？”“嗯，是有些渴了。你们俩，谁给娘倒杯水呀？”
——“我去！”
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随机，兄弟俩人争夺孝子之位大战开始，你推我，我推你，这口水喝起来还真是不易。“哎，把闺女抱来我看看。”“闺女？什么闺女？哦！素英！你给我生了一闺女！”他激动得在胡素英额头一吻。“不是，合着你还没见着孩子啊？”陈满挠挠头。“这不担心你……”“行了，小满子，赶紧来看看你闺女吧！”徐落红适时的出现，将孩子递给了陈满，陈满眼里的慈爱瞬间溢了出来。“哎呀，大闺女，你投胎到咱家来可就享了福了。”说着，冲着娇嫩的皮肤亲个不停。
——“娘，喝水！”
当两杯水同时端在胡素英面前，如何选择又犯了难。“
——“娘，喝我的！”
胡素英转头给了陈满一个眼神，可陈满对着刚出生的闺女，没有看见她的暗示，她又抬手在陈满腰上掐了一下。“哎呦……你……”经过胡素英的眼神，他也看到了两杯水。“哎，常念，婆婆也累了，你把你的水给婆婆呀！”到底是小孩，好糊弄，这场兄弟之战也迎来了大团圆结局，陈常怀的水进了胡素英的肚子，陈常念的水进了徐落红的肚子。
陈满抱着孩子爱不释手，直到婴儿要吃饭的哭声响起，他才依依不舍的将孩子交给了胡素英。
“师父，你给你这孙女起个名儿吧！”“我？”陈眉寒很是诧异。“阿满，你没见识过师父起名字……”陈圆解释了一句。“师父，常怀和常念的名字都是徐叔起的，你……”“什么？”陈眉寒一下起了兴致，陈圆不禁感叹陈满还是懂得怎么拿捏师父的。“怎么？不服？”徐鉴田用挑衅的语气对他说。“满满，这活儿，师父接了。”他抱着孩子，眼前突然闪过陈满婴儿时期的样子，眼前这个小女娃和徒弟一样直冲着他笑。“就叫，常欢吧，常常颜欢。”不得不说，小陈师父起名水平提高了可不止一星半点。“陈常欢！好名字，师父，师兄说你取名字可随便了，我看也不错嘛！”“哎，素英……师父，听我说，这……哎呦……师父饶命！”“我说，为师还没动手呢，你叫唤什么？哼，等你伤好了一并处罚！小英啊，这俩臭小子还跟你说些什么了？”兄弟俩向胡素英投去了求饶的眼神，胡素英忍着笑。“哎呀，还说了些什么呢？我也一时想不起来了，等我想起来了一定告诉师父。”
真好，师父，若是，一直能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