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天灾之下
那天晚上,王元姬睡得并不安稳。
她在梦里走进一片刀山火海,撕裂的山河,满地鲜血横流,她孤身一人在这看不见尽头的地狱里兜兜转转,怎么也走不出去。
血河的尽头,站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
她迈着颤抖的步伐,向他走去,却见他满手鲜血淋漓,转身跳入了火海。
“阿昭!”
她大喊,惊叫罢,却在思量着自己为何会把他当作司马昭,不顾一切向前奔跑,连忙抓住他的袖子,结果竟是二人一齐坠入深渊。
她猛地从梦中醒来,枕头被冷汗浸得湿透了。
扑通,扑通,她的心跳如此清晰。
天还没亮,她睁着模糊的双眼,发觉喉咙干涩,于是蹲在地上摸索了一阵鞋,听见房外传来慌慌张张的脚步声。
警惕的她赤着脚走到门边,将耳朵靠在门缝边听外面的人说话。
“惠姑,惠姑,山塌了,山下的村子都被泥土湮没了。”这是钟毓的声音,他向来持着君子端方,很少如此焦急慌乱过。
“糟了。”李惠姑连忙拍手,又竭力压制着即欲抬高的嗓子,低声急道:“司马昭还在山下呢,这下怕是……”
隔墙听声的王元姬瞬间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呆若木鸡地扶着门板。
外面的人听见屋内传出的动静,便知道是元已经醒来,拍了拍门,担忧地问:“元,你还好吗?”
王元姬咬着牙拉开了门,钟毓和李惠姑就在她的面前,她哽咽着问:“你们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么?司马昭……有消息吗?”
一旁钟毓的脸色很难看,知道答案如此残酷,只好无声地摇了摇头。
三人都不说话。
还是钟毓率先打破寂静,拍了拍王元姬的肩膀,劝说道:“这里环境艰苦,山崩之事常有发生,司马郎君吉人自有天相,未必会有事。倒是你,如今战事将尽,随我回洛阳吧,也少些受灾的风险。”
听得李惠姑气愤地瞪着眉头,拉过王元姬冰凉的手,回头冲着钟毓道:“你安慰人的方式也太拙劣了。”
因为钟毓不像惠姑那样懂得王元姬的心思,他并不了解她对司马昭的情感如何深厚,还真以为两人真就从此恩断义绝了。
王元姬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对惠姑说:“我要去找他。”
“不行。”钟毓和惠姑同时齐声道。
钟毓用胳膊拦住她,态度很是强硬:“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父亲交待?”
惠姑苦口婆心地劝:“此时山体未稳,只怕风险太大,你去了……”
王元姬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沉吟道:“我知二位担忧我的心意,只是,连官兵都来不及去,若是阿昭正巧在这时有机会得救呢,我不能让他孤立无援啊……”
她接着声泪俱下道:“从前在羌部流浪的时候,是他保护我,现在他有难危险,我不能坐视不理。”
钟毓还想反驳,王元姬直接握住他的手腕,抢先一步,不容辩解地回答:
“如果我真有个意外,还望郎君传达给家父,此事与任何人都无关,这是元姬该做的。”
她的态度坚如磐石,也让钟毓看到了元姬用情至深的一面,忽然一切都变得清晰。
爱一个人的时候,从来都是奋不顾身。
…
晨光熹微,夜露未晞。
魏军刚一得知山体滑坡的事情,便派出一队士兵前去救援,王元姬也在其中。
破烂的废墟上,一个瘦削的姑娘扑身在石块上不停地翻找着,忽听到石板下面传来微弱的呼唤声,她的心猛地一颤,朝着声音来处的方向更深一步挖掘。
“救救……”
是个小男孩的声音。
她使劲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却怎么也抬不起这块沉重的石板,每次只能挪动一点点,后来她从手边寻来一块长硬的木板,穿进缝隙中,拼命将石板翘起来一半。
“能看见我吗?”王元姬向石板下的黑暗呼喊,身体依然保持着翘起石板的姿势,一刻都不敢松懈。
那个小男孩在废墟里挣扎了一会,他的腿被底下的石块卡住了,只能摸到一点洞口的边缘,根本爬不上来。
王元姬还在苦苦撑着,大喘气地呼喊:“爬上来,爬上来吧,我撑着呢。”
底下传来男孩哭噎的声音:“我上不去了……”
她的手臂被石板磨出了殷红的血痕,手掌因难以支撑而血管暴起,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大声呼唤一旁搜寻的士兵。
“快来人啊,救救底下这个小孩!”
她不松手,她绝不松手。
远处的士兵闻声迅速跑了过来,几个人替她扶住石板,她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似的倒在地上,并没有因此得到解脱,而是向深渊下的男孩伸出了手。
“来,抓住我。”
男孩折腾了几下,越动那只被夹着的腿就越疼,哭得泪流满面。士兵跳下去,挪走了压在男孩腿上的巨石,将他从土堆之中挖出来。
男孩瘦骨嶙峋的手搭在了她的手上。
王元姬一手把他拉上来,另一只手扯开衣服上的布条,摸索着围上男孩的双眼,围了两圈后在他的后脑勺上打了一个结。
“不要摘下来,眼睛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