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与友同欢

三月上巳日，魏明帝曹叡于洛阳城京郊大宴群臣，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及其亲眷接踵而至，靠山设宴，围水坐席，引流觞曲水，饮酒赋诗。

飞红拂面，清风徐来，春色缭乱，酒席上觥筹交错。

元姬坐在家里的马车上，悄悄掀开一角车帘，打量着外面的风景。

这洛阳的春，与天水还真是不同。西北这时还依旧是春寒料峭，不经意夹着雨雪，常常还会引起沙尘，那里暴躁的春天远不似中原这样温柔似水。

“一会到了宴会上，你只顾看，莫要与不认识的人搭话，也莫要争强好胜，要记得谦恭谨慎，笑不露齿……”

夏侯夫人喋喋不休地在她耳边说教，她频频点头，实则内心一片茫然，半个字都没记住。

继母怀里抱着她年幼的妹妹如儿，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袄，头上扎着两只小辫，水灵灵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会露出鲜活的笑容。

王元姬疼爱地摸了摸如儿的头，又闲聊了片刻，马车缓缓停下，抵达京郊。

四处都停泊着贵族的马车，一群衣着华贵又谈笑风生的郎君与女娘们走进会场，手里轻摇着蒲扇，举止优雅得体，就连走过的地方都留下淡淡的香气。

这么多人……看得她眼花缭乱。

“元姬！”

有人在身后大声呼唤她，她连忙回头，竟望见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娇美如阳春三月盛放的桃红，唇不点丹而红，本是不施粉黛，美得却浑然天成。

“夏侯姐姐。”王元姬兴奋地握着夏侯徽的手，往她左右两边看了一圈，疑惑地问：“太初兄长和惠姑怎么没来？”

夏侯徽原本明媚的脸色微微一紧，却强颜欢笑道：“噢，家里人有些生病了，兄长和惠姑便留下来照看。”

一定是另有隐情，王元姬迅速察觉，不仅不见夏侯玄和李惠姑的身影，连他们的父亲征南大将军夏侯尚也没来。

夏侯家只有夏侯徽和她的母亲德阳公主出席，多奇怪。

不过这个掩藏的问题还轮不到她来思考，她生怕被对方知晓自己无意间发现了什么，于是赶紧转移话题，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赴宴，路上要靠夏侯姐姐指点了！”

“好好好，我带你转转。”夏侯徽笑起来舒展眉目，转身对德阳公主道：“母亲，我和元姬去那边找婉儿和阿瑜玩，可以吗？”

王元姬向来有些畏惧德阳公主。

她的脸上从没有露出过和蔼可亲的笑容，总是淡淡的，冷冷的，一袭月白色的绣衣与她清贵的气质相得益彰，头发全都一丝不苟地盘起来，用一根晶莹剔透的玉簪挽起，头上的首饰不多，但每一件都足够价值连城。

夏侯徽一边牵着王元姬的手，殷殷期待的眼神巴巴地望着德阳公主。

德阳公主手里还端着一把团扇，微启唇道：“切莫冲撞了别人。”

她知道，母亲这是应允了，高兴得忍不住跳起来，拉着王元姬一蹦一跳地往老槐树那边跑去。

德阳皱了皱眉，呢喃道：“这孩子，如此不知礼节，若是被人看见……”

“小女娘有活力是好的。”一道女声从身后传来，德阳转身回头，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后，冷淡的嘴角微微上扬。

“张夫人，你家那二位小郎君也来了？”她的声音冷得像寒冬腊月里，河面上结的薄冰。

方才搭话之人便是司马懿的妻——张春华。她上了些年纪，也并不精通打扮，眼尾眉梢留下了些许岁月的痕迹，细长的眼睛如鹰隼一般锐利。

“犬子不成器，岂能和令千金相比？”张春华的尾音微微上挑，余韵悠长，意味深沉。

德阳公主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轻呵一声便端着身姿离开了。

被冷落的张春华还站在原地，眼里郁积着许多墨色，眸光一扫，便在一群有说有笑的公子哥里发现两个儿子的身影。

她低声吩咐一旁的婢女：“去把阿师给我叫过来。”

婢女听候差遣，乖乖地去了，低眉顺眼地走到这些青年跟前，传达张春华的意思。

“大郎君，主母请您过去一趟。”

被点名的司马师无比震惊，再三确认，是找他吗？

婢女使劲点头。

几个青年背过身来，叽叽喳喳地议论。

首先是诸葛诞端着下巴思量，疑惑地瞄着当事人司马师，问道：“子元，伯母为何这时候突然唤你，事出反常必有妖，你是不是背着哥几个做亏心事了？”

温和老实的陈泰反驳道：“别这么说，子元兄的为人，我们还不知晓吗？”

毌丘俭使劲摇头，摆手道：“信不过，根本信不过。”

这下轮到司马师满脸黑线，只好把目光抛向看热闹的弟弟身上，而司马昭这时候反而更加不给力，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大哥，你就放心去吧，娘又不能吃了你，我们几个在湖边等你得胜归来的好消息。”

就这样，司马昭如此狠心地把自家大哥司马师推了出去，然后带着一众兄弟一走了之。

没办法，司马师只好硬着头皮去了，来到张春华面前，忐忑不安地听候发落。

“娘？”

张春华站在那里的压迫感极强，尤其是脸色还不太好看。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他仔细复盘了一遍这些天来自己的行为举止，除了上课迟到之外，也没犯什么错，日日读书习武，安分守己，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呢……

“夏侯家的女子，以后你就不要再惦记了。”

张春华冷冷地抛下这句话后便扬长离去，独剩满脸震惊的司马师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啊？她怎么知道的？

他这张被人称作千年不变的“铁面”瞬间红得发烫，紧张地四顾一圈，还好周围没有人听见，但依然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