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春燕双飞
原以为母亲会对这门亲事很满意,怎料会卷进来这些错杂的人情关系,她王家和郭家还真是不对付,从她回到洛阳开始,两家人的纠缠就没断过。
话已至此,王元姬抗拒也不是,妥协也不是。她知道夏侯夫人为人处事上一向小心翼翼,尤其经历过上巳日的绑架后,生怕再得罪人,这时就算她严词反驳也是无济于事。
“女儿明白,若无事女儿便回去了。”王元姬虽然心里郁闷,表面上还是维持着谦恭的姿态,回到自己房中。
夜深人静,月上梢头,她孤零零地趴在窗边,下颚压在交叠的双手上,身上披着一件鹅黄色的外衣,心里仿佛压着千钧巨石,心事重重,一时难以言说。
夜风在树叶间细语低吟,虫鸣声不绝于耳。让她放手她的爱情,她既不甘心又舍不得,可若是一意孤行会给家族引起大麻烦,两个矛盾的抉择爆发了激烈的冲突,让她苦闷至极。
翌日清晨,昨夜晚睡的王元姬此时还在睡梦中,听闻家里又有客人来了,这回是父亲那位不听话的学生诸葛诞,拎了许多不算华贵而又得体的礼品,王元姬略微看了一眼,有几件成套的玉器和平滑的缎子,另有一个包装严实的盒子。
“近几日给先生添麻烦了,特带了几份礼物前来道谢,都是学生的一片心意,还望先生笑纳。”诸葛诞满脸笑容地立在王肃和夏侯夫人面前,恭敬地说。
“这孩子倒是诚心诚意。”夏侯夫人望着他满心欢喜地说。
“先生和夫人果然雅致,都说家宅的布置最能体现家主的性情,我才刚走进院里,便闻到一股清新的竹香扑面而来,倒像是先生的一身文气。”
诸葛诞虽说相貌不佳,但却是个口齿伶俐的,顺水推舟地说了许多中听的话,听得王肃和夏侯夫人面露喜色,心情大悦。
“从前还听闻有位经商者因得罪了人,便被仇家拔光了发财树的叶子,落个一干二净,而先生院里种的翠竹,纵有人使坏想拔掉叶子,踩着凳子也够不到那么高。”
说起诙谐的闲话,夏侯夫人也忍不住轻掩口鼻嗤笑一声,屋里一下子洋溢起活跃的氛围,连常年不苟言笑的王肃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此时的王元姬神情恍惚,还没有彻底睡醒,含糊不清地打了个哈欠,听他们讲了半天客套话,脑袋晕晕沉沉,险些又一头睡过去。
又说了许多话,算准时间,诸葛诞瞄了一眼摆在木架上的沙漏,连忙起身道:“眼看着这就要到上学的时辰了,学生就不耽误先生,先行一步出发了。”
夏侯夫人眉开眼笑地将他留住,回头对王肃说:“反正都是去太学,不如你们一同出发吧,晚上让公休回来吃顿饭再走。”
“也好。”王肃应允下来,起身出去换件衣裳。夏侯夫人见状,有心想留诸葛诞和王元姬在屋里单独相处一会,便也推辞离开了。
迷迷糊糊的王元姬一睁开眼睛,发现屋里的人都走干净了,连忙清醒过来四顾一圈,发现只有诸葛诞还在,二人面面相觑,他又不说话,顿时让她有些尴尬。
“公休大哥,最近过得怎么样啊?”她硬着头皮打开话匣子,没话硬聊,好在诸葛诞性情豪迈直爽,能接得上话,若换作贾充,两人怕是要相顾无言了。
诸葛诞被她生硬的话术逗得忍俊不禁,手握成拳抵在嘴边,瞥了她一眼,笑道:“不怎么样,看你和司马子上情投意合,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当然羡慕嫉妒呢。”
王元姬的脸颊微红,“你都知晓了?”
“哼。”诸葛诞撇着嘴,阴阳怪气道:“这谁看不出来,你俩一见面那眼神都如胶似漆了,生怕我看不出来呢?”
她微微低垂着头,眉眼含笑。
“我这次大动干戈登门拜访,司马子上还欠我个人情呢。这个盒子是他托付我转交给你的,这会他人应该已经跟着军队出城了,你们再相见,恐怕得有个小半年了。”
王元姬惊喜地抬眸,接过诸葛诞递过来的礼盒,外观精简大气,盒盖表面涂着一层黑漆,绘着朱红色的花纹。
她轻轻启开第一层,只见一双绣着春柳燕双飞的绿色绣鞋,鞋头上缀着明亮光滑的珍珠;再打开第二层,是一双红艳艳的重工刺绣鞋,外侧用金线绣着一对携飞的比翼鸟,情深意切,缠绵不休。
诸葛诞一点都不好奇,虽说来之前司马昭已经嘱咐过他不要擅自打开,他想给王元姬个独一无二的惊喜,可他诸葛诞向来不喜欢被吊着胃口的滋味,既然他放心把东西交到他的手上,自然也得做好让他提前偷看一眼的准备,这一点,远在千里之外的司马昭其实早就预料到了,当时是怕欣然应允他之后会让他变本加厉,再给碰坏了,才故意叮嘱。
“你带回去试试吧,我在门口等先生和你出发。”
王元姬带着这两双鞋回到房间里试了一下,竟然正正好好合她脚的尺寸,踩着新鞋走了几步路。不知究竟是这鞋本身就做工优良,还是因为送礼的人特殊,她总觉得走起路来比平时轻盈舒适,好久没这么开心过,昨夜那些忧愁忽然间烟消云散了。
在房间里踱步了几圈后,她小心翼翼地把脚上的春柳绣鞋脱下来,又换上那双红色的比翼双飞绣鞋,横看竖看,都像是成婚时该穿的鞋,思及此,她又傻傻地笑起来,拨动着鞋尖上点缀的流苏,心花怒放。
“女郎,家主催您快点,诸葛郎君还在门口等着呢。”
侍女催促的声音传来,王元姬连忙将两双绣鞋收起来,放回盒子里收好,又将盒子塞在床底下。
门口的王肃见女儿迟迟不出,让客人平白无故等着,忍着一腔怒火,喋喋不休地嘟囔道:“怎么慢腾腾的,别是又睡过去了。”
骑在马上的诸葛诞闻言会心一笑,无聊地摆弄着马儿的耳朵,说:“先生放心吧,她睡不着,来晚了也是人之常情。”
王肃当然听不懂诸葛诞的弦外之音,还在焦急地等待着。
终于,王元姬提溜着裙子一路飞快地跑出来,气喘吁吁地来到王肃面前,说:“刚才,刚才收拾东西,慢了一步。”
“上车。”王肃没好气道。
因为有客到来,王家原本备出两辆马车,不过诸葛诞执意要骑马,让这两辆马车由王元姬和王肃分别乘坐。王元姬暗自窃喜,正好躲过一次父亲“长篇大论”的教训,让她逃个清闲。
车行半路,王元姬顺手掀开车帘,看见诸葛诞靠得很近的侧脸出现在车窗外,吓得她往回缩了一下,引起了他的注意,偏头看过来。
“你吓我一跳。”
她嗔怪道,未等诸葛诞作出回应,她的目光突然被街边的一个小摊吸引住,摊主是个白须白发的道士,手拿着一块月牙形的玉珏,振振有词地唱呵着。
那玉珏,好生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