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诀别之棋 - 洛阳天水记 - 无木也乔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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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诀别之棋

一晃数十天过去,已是仲夏时节,王凌服毒自尽,余党皆被夷三族,由此淮南叛乱初平,司马父子三人班师回朝,嘉奖赏赐不计其数,一时风光无限。

只有司马懿自己知晓,大限将至。

这一次是真的病了。他在梦里一遍一遍地重温漫长的回忆,从万人之中走到万人之上,从心气孤傲的少年变成老谋深算的权臣,回首间,故人相继凋零,唯独剩他苟延残喘地活着。

司马师回来后听说女儿受尽委屈,顿时有拔剑捅死令狐华的心思,却被告知此人早已在月圆之夜被恶狼咬死,只好无奈作罢,仍心有余悸。

他从此不再允许司马皎出门,态度强硬到令所有人都无法反驳。

“爹爹。”司马皎哭丧着脸看着令她望而生畏的父亲,乞求道;“这次只是意外,以后不会再有了,如果让我足不出户,和被软禁有什么区别?”

司马师正专心致志擦拭着他的宝剑,阵阵作痛的眼睛牵动着面部肌肉,令他无法露出一点好脸色。在司马皎的眼里,他永远威武雄壮,也永远不近人情。

羊徽瑜见状便上前来说和,揽着司马皎的肩膀,哄道:“阿皎好好表现,爹爹会奖励你的。”

司马皎依旧愤愤不平地瞪着冷脸如冰的司马师,气得直跺脚,一头扎在羊徽瑜的怀里哭泣,“不要,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要限制我?”

“你爹爹是怕你受伤害,担心你。”羊徽瑜蹲在司马皎面前,耐心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悄声中抬眼看向司马师,他简直不像话,什么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他是个不擅长表达自己的人,羊徽瑜和他成亲如此多年,早就习惯了。

可是阿皎,她还是个满怀期许的少女,她想去寻觅这世界的美好,又怎能理解父亲高墙之下筑就的苦心呢?

司马昭听说阿髦为了保护司马皎而受了很重的伤,刚回家匆匆换掉衣服,便被王元姬带着过来探望他。

他此刻正半躺在榻上休息,手里握着一卷书,小脸煞白而无血色,一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昔,见到司马昭的时候很高兴地笑了,掀开被子想要翻身起来,奈何身上的伤口实在深重,动一下就如伤筋动骨似的疼痛。

“姨夫。”阿髦开心地坐直了身体。

司马昭扶住他,和王元姬并着坐在榻边,仔细问候:“身上的伤还疼不疼,用的药可还有效?”

“不疼,一点也不疼。”阿髦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直到王元姬掀开他背后的衣物,司马昭看见他后背上触目惊心的一道道红血痕,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样的伤在他们这种出生入死的征战人身上再常见不过,可是落在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身上,他紧蹙眉头,拿起药膏在伤口上轻点涂抹。

“阿髦将来一定是顶天立地男子汉,有勇有谋,不仅能保护好阿皎,还能设局尽诛令狐华。”王元姬给他梳头发,温声细语地说。

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的间隙,他在幸福中蓦然抽离,一个无解的问题始终盘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欺骗令狐华的时候,他临时谎称自己是司马炎,这才有了潜入其中的机会,可若不是呢?他到底是司马家的人吗?

在这偌大的府邸里,他到底是谁呢,未来又是何去何从?

夜晚时,他把这许多无法解答的问题都抛给了母亲。

烛光摇曳之下,他茫然地看着洮江,扯着她的衣袖问道:“母亲,我姓什么呢?”

正在书桌前执笔临摹的洮江顿了顿,回过头来看着迷惘稚嫩的儿子,似是有难言之隐,几次欲开口解释,却都无奈地克制住了。

“母亲,我是没有父亲的野孩子吗?”这时他的眼里泛起了泪花,双眸浸润着薄雾,神情委屈又心酸。

洮江过来不知所措地抱着他,她知道自己无法再隐瞒,于是起身去关上了门窗,坐在榻边对阿髦娓娓道来。

“你的父亲东海王曹霖正于今年二月去世,人死后生前的过错便一笔勾销了,若非此缘故,我一生都不想再提及此人。”

阿髦震惊地睁着眼睛,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穿梭在他的五脏六腑里,颤抖着唇道:“我姓曹?”

洮江继续说:“当初我刚及笄便在父母的媒妁之言下嫁过去。他曹霖是曹氏宗亲,备受先帝垂青,私底下却暴虐成性,残害家中女眷,荒淫无度,罔顾伦理。我实在忍无可忍,就借着归宁的机会,跳车逃跑了。”

“初来到洛阳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也就是有了你,本想投奔在京的亲友,不想正值瘟疫肆虐,城中百姓死的死,亡的亡。我走投无路,险些饿死在荒山上,多亏遇见你元姨相助,留在司马府上教孩子们念书。”

讲到这里,阿髦已然知晓了自己的全部身世,思绪凌乱,心情沉重。

“娘。”他低低呼唤一声。

“怎么了?”

“我是不是你的累赘啊?”

洮江猛然间低下头,看见阿髦的脸上纵横着一行行泪。他被令狐华用枝条抽打的时候尚且能隐忍不发,如今只是听了母亲的三言两语,反倒流起泪来。

她寡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不置可否道:“你觉得呢?”

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让刚得知自己身世的阿髦痛不欲生,他偷偷擦了擦夺眶而出的泪珠,强撑起抽动的嘴角,哽咽说:“娘,天色晚了,该休息了。”

洮江看着烛光下倔强又脆弱的阿髦,外面吵闹的蝉声涌上心头,她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条从未设想过的路。

为了她的孩子。

翌日清早。

洮江握着阿髦的手走进庭院内,司马皎和司马炎正对坐在石桌上下棋。她总是神采奕奕的,尤其在下棋的时候,目光聚焦在风云跌宕的棋局上,连昨日与父亲司马师闹的不痛快都一并忘记了。

司马炎百无聊赖地拄着胳膊,态度有些散漫,像是被迫拉进棋局的无辜人士。

这样愁闷的司马炎一看见阿髦进来,顿时喜上眉头,从凳子上跳下来,主动上前把阿髦推过去,“你可算来了,你陪她下棋吧,我真受不了了,一局也赢不下来。”

阿髦不是第一次和司马皎下棋,今天坐在这里却感到无所适从,深思熟虑地夹起一颗黑色棋子,落在残局之上。

“多谢夫人这些年来给我和阿髦母子二人容身之所。”

阿髦竖起耳朵听着。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难道你……”

洮江望着两个孩子对弈的身影,说:“阿髦长大了,不能让他这么没名没姓地活着,我想带他回去。”

王元姬长久地注视着阿髦幼小的背影,没有说话,眼里却很悲伤。她亲眼看着阿髦从一个襁褓里的孩子,长到如今这副可爱乖巧的样子,其实早就当成亲生儿子一样亲近了,听见他忽然要走,她心里就像被挖掉一块肉似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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