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 兰莛作弦 - 比格咬键盘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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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天气转冷,黑夜渐渐长了起来,宵禁的禁令也让这座古老城市的民众们平静地接受了。京城的人们照旧劳作生息,一切似乎与往年没什么区别。

可是渐渐地,黑夜里传来的声响愈发令人胆寒——枪声与哭喊声,官兵的靴子踏在地上齐刷刷作响,报纸上、广播里的消息越来越含糊其辞,是执行公务,还是在清除异党?从国境东北传过来的消息也愈发令人不安。

“像我们这些老辈子,闹洋闹拳的日子都受过来了,还有什么怕的?”有些老人——像张端师父,这样安慰似的、夸口似的说,“偌大京城,什么风雨都遭过,您放心得啦!”

戏班的生意却也没什么变化,庆昌班各人仍然演出或学戏,按部就班。

道琴出门买焦圈吃,回来时拎了一页传单,上面洋洋洒洒印着新编的民歌小调,所唱的正是政府对东北边邻国侵占的“不抵抗”。道琴念了两遍,很快学会,蹦哒哒唱着的时候被张端捉了个正着。

“人家都写了,‘努力救国,人人要唱’。”项正典却为道琴辩护,“我觉得这写得也有道理呢!”

柳方洲也在一旁,向道琴要来了传单看了看。

“方洲你说是不是?”项正典仍然叉着腰义愤填膺,“你学识大,肯定比我更懂——是不是?”

“正典你也忒拗了。”张端也不再说什么,摇摇头把自己搬着的堂鼓放到廊边,“不是要练‘坐山’一折吗?还不快去搬把椅子。”

《坐山》是《通天犀》里项正典所扮演的青面虎重头戏所在,最为出彩的就是中间一道椅子功:脚蹬厚底靴的青面虎“哇呀呀”一声从椅子上连翻三层,稳妥利索。

张端很快把堂鼓敲起来,项正典挂着一部髯口,数着节拍摆出架势,双腿一屈翻到椅子上。

现在夜训的时候,已经四下吹起了凉风。项正典还是打着赤膊,豆大的汗珠从脊梁上横淌。

他对自己要求颇高,练功时地上不设软垫,单腿站在椅子把上作罢一套动作,扑腾一下稳稳站定,看得柳方洲心里一紧。

“差不多了。”张端把鼓槌放在堂鼓边,“正好我在这边,方洲你有什么武戏要练练的?”

“辛苦师父。”柳方洲应声站起来,“我合一遍《夜奔》的鼓点也成,这一出我一直学得不好。师父您先歇歇。”

项正典喝水用的是一把粗瓷茶壶,他不计较茶叶好坏,也不像柳方洲一样要与杜若分杯斟茶,只管自己对着壶嘴猛灌一气。

“《夜奔》啊。”张端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卷烟来,“这个谱子我是熟得很。”

还没等柳方洲和项正典说些什么,张端就自己打着拍子唱起了《夜奔》里的“新水令”。

“按龙泉血泪洒征袍,

恨天涯一身流落。

专心投水浒,

回首望天朝。

急走忙逃,

顾不得忠和孝。”

挑不出什么差错的武生腔调,比起年纪尚轻的柳方洲来格外有江湖气,也颇有味道。

“师父您还会这个?”项正典稀奇地问。

“我从前也是唱文武小生的呢。”张端嘿嘿一笑,“无奈不是吃这碗饭的命,二十五岁的时候喝酒误了戏,所以庆昌班建起来的时候就只敲着鼓了。”

“之前从来没听您讲起过。”柳方洲也说。

“你玉青师父管班,不让我提呢——贪酒误戏又不是什么好事。”张端摇头晃脑地哼哼着,“最早开蒙还学了点花脸——所以正典随我,现在也能唱花脸。”

“师父,我是您从育婴堂领回来的。”项正典提醒,“怎么随着的?”

“哈!”张端笑着吐了个烟圈,“我忘了。”

项正典拜进庆昌班那年张端自己刚刚娶妻生子,然而大儿子早早夭折,现在养下来的一双儿女年纪都小,于是没有像李叶儿一般跟班学艺。也许正是长子夭折的缘故,张端与师母对项正典格外热切,这几日甚至操心起了项正典的婚事。

聊了阵闲话,张端重新坐到鼓前,给柳方洲的《夜奔》敲拍子。

柳方洲振作起精神,将身段与唱词合起来顺了一遍。现在知道了张端师父也是本行应工,更是不敢大意。

张端也连连点头:“这不蛮好?刚才你还说什么学不好——我看都能挂头牌戏来演了!”

“这出戏唱做都多,唱下来累人得很。”柳方洲挠挠脸颊。

《宝剑记》中的这一折《夜奔》,可以说是武生行当的看家之作。作为一出独角戏,角儿在戏台上自顾自跑圆场、踢大带、打旋子,还得带着愤懑孤高的英雄气,真可谓状形难,摹神也难。

“毕竟男怕夜奔、女怕思凡——说到《思凡》,你们‘庆大班’可有学了的?”张端笑着问。

“哎呀,师父您也跟报纸上学着了。”项正典靠着墙根拿大顶。

“怎么,我觉得这名头响亮得很。”张端弹了弹烟灰,“那天还和李玉说起来呢,难道我俩和玉青得叫‘庆老班儿’。”

“《思凡》应当是小叶子学罢。”柳方洲认真思考了片刻,“毕竟《孽海记》里还有《下山》的折子,小和尚必然是时喜来演,还是花旦来对戏更妥当。”

“有理,不过李玉家那丫头爱学武戏,印象里倒没见过她穿水田衣。”张端点头说。

“柳方洲你那小师弟呢?”项正典问。

“……你叫他杜若不行?”柳方洲莫名觉得羞赧。

“嗐,一口一个师哥叫着的可不是我。”项正典倒立着还要做个鬼脸,“杜若的水田衣扮相可真是没得说,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不过,《通天犀》里我那个十一郎的角色,和《夜奔》里的林冲也有些像。”柳方洲若有所思,“孤身流落、抱负不展的少年英雄。”

其实,自从林文进当面说柳方洲的表演缺少情意之后,柳方洲总会在练功的时候,时不时想起这个评价。

他自然是不服气的——然而心里窝火也是对着自己。倘若他自己的表演炉火纯青,观者动容、闻者落泪,又怎会被林文进这样指摘。

也许应该把自己从“演戏”的程式里脱出来,设身处地理解戏中人物的心境,京戏总是这样有意思。

“好啦,今天晚训也差不多到时候了。”张端抽干净了一支烟,把烟屁股在自己的鼓架子旁边按熄,“收拾东西都早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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