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下）
第一章（下）
十点，书店终于有客人上门，第一位总是16号开杂货店的商户具明，他会以一杯最便宜的青绿柠檬茶开启新的一天。韩晞在吧台后面做茶时，具明一只胳膊搭在台面上，享受地看韩晞为自己忙活。这条街上百分之八十的商户都是互相认识的街坊，分住在小希巷两边的长望新村与长和新村。有些店开了十多年了，比如具明的杂货店。他的店里什么都卖，只要客人需要，只要能挣钱。有阵子他甚至还接了钉板条箱的活儿，成天在店门口开着机器切割木头，钉箱子，制造各种噪音，搞得大家意见很大，最后终于让管理处给禁了。“晞晞，昨天我碰见你妈了，她让我给你介绍对象呢！”韩晞没搭茬，田淼却兴奋了。“韩晞，你妈连无赖具明都敢托付，真是病急乱投医！”具明皱眉反驳，“不托我难道托你小子吗？”“你能认识什么好人？”“田三水，说话注意点！别以为我怕你姑妈那只雌老虎！”“呵呵，小心我告诉姑妈你背后骂她！”“呵呵，你跟晞晞是初中同学吧？你小子是不是有歪心思啊？”田淼脸立刻红了，粗声粗气吼，“你胡说什么？”“你心里清楚！”韩晞把做好的青绿柠檬茶重重搁在具明面前，两眼一翻，“都有病！”甘灵从不参与这些口舌纷争，她缩在书架后面自己的桌子前，埋着头假装算账。上午的第二位客人，有时是管理处办事员高强，有时是水果店老板娘阿芳。高强负责沿街店面的监督检查，每周不定期抽时间巡街，旧书店是他必到的地方。来了也不会只点一杯饮料，通常是三杯起点，带给与他一个办公室的同仁们。甘灵听说他在烘培店经常接受老板馈赠，出于打点关系的需要，她也让韩晞别收高强的钱，但高强每次都坚持付款。他是甘灵父亲甘文康的学生，书店租赁签约也是托他搞定的。甘灵猜想他跟自己客气的另一个原因，或许是书店生意太差，没人能下得了手揩油吧。水果店的阿芳爱喝红豆薏米茶，也爱和甘灵搭讪。她点完饮料不会等在吧台边，而是走到甘灵的办公桌旁，倚着书架跟她闲扯，完全不管甘灵愿不愿意。…
十点，书店终于有客人上门，第一位总是16号开杂货店的商户具明，他会以一杯最便宜的青绿柠檬茶开启新的一天。
韩晞在吧台后面做茶时，具明一只胳膊搭在台面上，享受地看韩晞为自己忙活。
这条街上百分之八十的商户都是互相认识的街坊，分住在小希巷两边的长望新村与长和新村。有些店开了十多年了，比如具明的杂货店。他的店里什么都卖，只要客人需要，只要能挣钱。有阵子他甚至还接了钉板条箱的活儿，成天在店门口开着机器切割木头，钉箱子，制造各种噪音，搞得大家意见很大，最后终于让管理处给禁了。
“晞晞，昨天我碰见你妈了，她让我给你介绍对象呢！”
韩晞没搭茬，田淼却兴奋了。
“韩晞，你妈连无赖具明都敢托付，真是病急乱投医！”
具明皱眉反驳，“不托我难道托你小子吗？”
“你能认识什么好人？”
“田三水，说话注意点！别以为我怕你姑妈那只雌老虎！”
“呵呵，小心我告诉姑妈你背后骂她！”
“呵呵，你跟晞晞是初中同学吧？你小子是不是有歪心思啊？”
田淼脸立刻红了，粗声粗气吼，“你胡说什么？”
“你心里清楚！”
韩晞把做好的青绿柠檬茶重重搁在具明面前，两眼一翻，“都有病！”
甘灵从不参与这些口舌纷争，她缩在书架后面自己的桌子前，埋着头假装算账。
上午的第二位客人，有时是管理处办事员高强，有时是水果店老板娘阿芳。
高强负责沿街店面的监督检查，每周不定期抽时间巡街，旧书店是他必到的地方。来了也不会只点一杯饮料，通常是三杯起点，带给与他一个办公室的同仁们。
甘灵听说他在烘培店经常接受老板馈赠，出于打点关系的需要，她也让韩晞别收高强的钱，但高强每次都坚持付款。他是甘灵父亲甘文康的学生，书店租赁签约也是托他搞定的。甘灵猜想他跟自己客气的另一个原因，或许是书店生意太差，没人能下得了手揩油吧。
水果店的阿芳爱喝红豆薏米茶，也爱和甘灵搭讪。她点完饮料不会等在吧台边，而是走到甘灵的办公桌旁，倚着书架跟她闲扯，完全不管甘灵愿不愿意。
“我想破了脑袋也搞不懂你怎么会来这破地方开书店？”十次有八次，阿芳都是用这个问题作开场白，并辅以同情的目光，“你看看四邻八舍有谁在看书的？”
甘灵不知道怎么回答合适，认真说吧阿芳估计也不懂，自嘲吧又有点对不起自己，只能回以憨笑。
小时候，妈妈经常带甘灵去逛书店，南门综合商场有好多旧书摊，吃过饭的周日下午，母女俩心心定定一家一家逛过去，找书、看书、买书，那种在“垃圾”里淘金的感觉实在太好，至今仍是甘灵心中无可取代的珍贵记忆。
妈妈在甘灵12岁那年患病去世，甘灵花了很长时间才从悲痛中走出来，那时她以为自己的世界会就此停滞，然而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转眼她自己也三十多了。
在经历过离婚、父亲中风等重大变故后，某个黄昏，父亲甘文康把她叫去阳台里谈话。
“小灵，很累吧？”
中风后，甘文康口齿含混，嘴里像塞着个芋头，不过甘灵都能听懂，有时家里来客人，她还能充当父亲的翻译。
甘灵摇头，但也知道自己容颜有多憔悴。
“你从小就懂事听话，结婚这件事，是爸爸看走眼了，不是你的错。爸爸希望你幸福，谁知道南辕北辙了……离了婚，别再委屈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再有顾虑，爸爸想明白了，世上没什么非完成不可的事，过得开心最重要……”
甘灵回到自己房间，悄悄哭了一个多小时，哭完了，心里渐渐清明起来，长久绑缚在身上的那种紧绷感也消失了。一周后，她辞了职，开始筹备这家书店。
“……真不如专心做奶茶合算！我有个想法，我那儿每天都有到期水果需要处理，你看咱俩合作怎么样？我低价卖给你，你做果汁卖？”
阿芳不是第一次这么提了，甘灵依旧摇头，“我店里人少，忙不过来的。”
“忙什么忙？你现在一天才做几单呀？房租要钱伐？人工要付伐？到处都是问你讨钱的手，你得想办法挣出来啊！”
“奶茶好了！”韩晞在吧台边恶狠狠喊，显然阿芳的馊主意她都听见了，而她当然不想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阿芳拍拍甘灵的桌子，语气亲昵，“好好考虑一下，啊？”
临近中午，33号理发店的小工阿威会来店里，这个时间段理发店基本没客人。
阿威不点茶，就是来这儿放松一下，他是个腼腆内向的外地小孩，什么都不好不坏：长相、手艺、背景，如这城市中大半的年轻人那样，哪天忽然消失了，也没人会觉得奇怪。
出人意料，阿威与韩晞倒是很合得来。他会待在韩晞身边看她做手工，在韩晞需要的时候搭把手。两个年轻人安安静静坐着，即便不合时宜，甘灵也不会开口说什么。
但阿威的行径惹到了田淼，他理书也不专心了，嗓子眼里仿佛忽然生出许多痰，哼哈个不停。视线屡屡射向韩晞的方向，可惜没人搭理他。
甘灵听不下去了，“田淼，去喝口水吧！”
田淼立刻趾高气昂指示韩晞，“韩晞，给我做杯奶茶，我要茉莉花茶！”
甘灵心说，你可真会拿着鸡毛当令箭啊！
韩晞头也不擡，“自己做去！”
田淼高声嚷嚷，“我不会！”
“不会就喝白开水！”
“我就要喝奶茶，我付钱！”
韩晞冷笑，“付钱了不起啊？”
结果是甘灵去吧台后面为田淼做了一杯茉莉香乳茶，她实在不想听这俩人没营养的拌嘴。
午后会有几张陌生面孔出现在店里，或是信步走到小希巷的游客，或是附近带孩子的妈妈或者奶奶。他们蜻蜓点水一般进来，在书架前茫然走过，视线转向供应奶茶的吧台时，眼里的迷惘淡了些。他们消失得都很快，大约认为书店没什么可看的，离开前，半数人会带走一杯饮料和几块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