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火鸦
第74章火鸦
值房的灯火将萧以安和谢珏的影子拉长,投在堆满卷宗的墙壁上。
萧以安刚将吏部章程中几处模糊的权限条款用朱笔圈出,门外便传来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门帘掀开,白秦之带着一身冬夜的寒气走了进来,肩上药箱未卸,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比平日更苍白几分,但眼神锐利依旧。
“结果出来了。”他言简意赅,将一个油纸包放在桌案上摊开。里面是几撮颜色深浅不一的灰烬样本,旁边附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纸笺。
萧以安和谢珏立刻放下手中事务,围拢过来。
白秦之指着灰烬,声音平稳清晰:“主要成分是磷粉,纯度极高,绝非市井烟花所用。掺杂有未燃尽的硝化棉碎屑,此物多用于军中火器。最关键他指尖点向一撮颜色暗红、夹杂着细微金属光泽颗粒的灰烬,“里面混有‘龙鳞油’的残渣,此油粘稠易燃,遇磷火极易爆燃,专供工部虞衡司匠作库,用于特殊器械的润滑与密封。此外,还有微量紫檀木屑。”
“龙鳞油…紫檀木屑…”谢珏眼神骤然一凝,看向萧以安,“与库房存档、木偶残骸的线索完全吻合。来源就在工部匠作库!”
萧以安道:“匠作库管库吏是谁?”
谢珏早已备好,迅速翻到一页,“库吏名唤李茂,在此位子上坐了快二十年。”
“立刻带人,去匠作库!”萧以安当机立断。
·
工部虞衡司下属的皇家匠作库,位于皇城西北角一处僻静的院落。
玄镜司的人马打着火把赶到时,厚重的库门紧闭,院内一片死寂,连个巡夜的守卫都看不见。
“不对劲。”谢珏擡手止住身后卫卒,侧耳倾听片刻,只有寒风掠过屋檐的呜咽。他示意两名好手上前。
“砰!”库门被强行撞开,浓重的灰尘混合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的腥甜气味扑面而来。
火把的光亮驱散门内的黑暗,映照出库房内堆积如山的木料、半成品构件和蒙尘的工具架。一切看似杂乱,却又透着一种诡异的秩序。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库房深处梁上悬挂着的东西攫住。
一个人影,穿着低级吏员的青色棉袍,脖子套在一条粗糙的麻绳里,悬挂在横梁下,脚尖离地尺许,随着门洞灌入的寒风,尸体还在微微晃动。
火光跳跃,照亮了那张因窒息而青紫肿胀、舌头外吐的扭曲面孔。
正是库吏李茂!
“死了?”萧以安脸色一沉,快步上前。
卫卒迅速将尸体解下放平。
谢珏蹲下身,仔细查验尸身颈部的勒痕,又翻开李茂的眼睑、口鼻查看。“勒痕呈马蹄形,上深下浅,符合自缢特征。口鼻无捂压痕迹,指甲缝干净,身上也无明显搏斗伤。”
他冷静地陈述初步判断,但眉头紧锁,“死亡时间,约在……两个时辰前。”
“两个时辰前?”萧以安眼神锐利如刀,“正是我们查到匠作库线索的时候!这么巧?畏罪自尽?”
“未必是自尽。”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是玄镜司一位头发花白、姓吴的老仵作,他正举着火把,仔细检查尸体悬挂位置下方的地面和梁柱。
他用镊子从积满灰尘的梁柱凹槽里,小心翼翼地夹起一枚小小的、沾着油污的铜制齿轮。
“大人请看。此齿轮非制式,齿廓打磨精细,内孔边缘有新鲜刮痕,应是死者挣扎或被人悬挂时,从身上掉落卡入缝隙的。”
谢珏接过那枚齿轮,就着火把仔细端详,又拿出之前在西城火灾现场发现的木偶残骸关节部分对比。
他眼神猛地一凝:“构造完全吻合。正是驱动那种木偶关节的核心部件!”
“李茂身上怎会有这东西?”萧以安追问。
吴老仵作摇摇头:“回王爷,老朽验看尸身衣物,并无口袋能装此物。此物……更像是从别处带来,仓促间遗落。”
谢珏站起身,目光扫过库房:“搜!重点查他的值房桌案、账册、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还有,火药原料的支取记录!”
玄镜司的人立刻散开,翻箱倒柜。库房内一片狼藉,灰尘弥漫。
不多时,一名司吏捧着一本厚厚的库房出入记录簿过来:“王爷,谢大人!记录簿找到了,但……近三个月的记录,尤其是关于硝石、硫磺、木炭粉的支取项,墨迹被水洇过,模糊不清!像是……故意毁的!”
“哼,欲盖弥彰!”萧以安冷笑。
另一名司吏在翻检李茂值房角落一个破旧木箱时,有了发现:“大人!箱底有东西!”他掏出一个用油布裹着的、巴掌大的小册子。
谢珏接过打开,里面并非账目,而是密密麻麻的手绘图纸和潦草的笔记。
图纸上画的都是些精巧复杂的机关部件结构,旁边标注着尺寸和材料,笔记则是一些零碎的构想和计算。
翻到后面几页,赫然画着几只形态各异的鸟类机关,其中一只形似乌鸦的图纸旁,标注着“火鸦”,旁边用小字写着“磷囊置喙下,撞则爆燃”。
“火鸦……”萧以安盯着那图纸,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这就是西城那些‘木偶’的真面目?它们携带磷粉火油,是为了……纵火?”
“恐怕不止。”谢珏的目光落在图纸边缘一行几乎被墨迹掩盖的小字上,他凑近火把,勉强辨认:“……旧院……鲁师遗法……可承千机之重……”
“鲁师遗法’?”萧以安皱眉,“哪个鲁师?”
一直沉默跟在后面查看现场的白秦之,此时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工部……二十年前,似乎有位绰号‘鬼手鲁’的机关大师,名唤鲁开山。据说其技艺神乎其技,尤擅制作精妙人偶与大型机括。后来……因卷入一桩旧案,被处决了。”
“‘鬼手鲁’鲁开山?”谢珏下令,“查!立刻查鲁开山所有档案!尤其是他有无传人、学徒,或者……遗作存放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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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镜司的值房灯火通明,人人步履匆匆。关于鲁开山的卷宗被迅速调集过来。
谢珏埋首卷宗,一目十行。
萧以安则对着京城舆图,手指在西城和皇城之间比划,眉头紧锁:“李茂死了,线索看似断了,但‘旧院’、‘鲁师遗法’……这个‘旧院’指的是哪里?工部旧衙?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