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这里就是……刀山地狱。
身为神灵的使者，从未想过有生之年，会踏足这里。
这根本不是一座山。
是亿万把刀锋，密密麻麻地倒插着，从血雾弥漫的黑色泥犁刺出。那不是单调的排列，而是高低起伏犬牙交错的锋刃荆棘，不知有多少刀刃，连绵延展到视野尽头。寒光在阴森锃亮中浮动，每一道都刻着蚀骨的冰冷。空气里弥漫铁锈与陈腐血浆的腥甜，凝滞得令人窒息。
就在桔梗的眼前，一个个被拘在这里的亡灵，悬挂在一道道刀尖上。锋刃穿透皮肉，切断筋骨，发出湿漉而沉闷的破裂声。噗嗤、噗嗤，在桔梗的双耳来来回回喧嚣，每听一声，心都要跟着震动一下。那些人的鲜血尚还未喷涌，伤口周围的肉已开始蠕动、愈合，仿佛被无形的手强行捏合。每一次微小的挣扎都带来新一轮的穿刺、新的撕裂、新的剧痛。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那是灵魂被刀刃反复切割愈合再切割的灼烧。无数痛苦到极致的呻吟，在刀山地狱碰撞回响，仿佛汇成一片永不止息令人发疯的背景低语，仿佛整座刀山地狱本身即是血腥与哀嚎所化。
桔梗说不出话，这过于宏大而无情的场景，制造出一种毁天灭地的恐怖。哪怕是她曾行走过的最惨烈的战场，尸横遍野残阳如血时，也没有这般毛骨悚然的无情。
每看到一张脸上的痛苦扭曲，听到一声呻吟，她的心便快要跳出嗓子。奈落，他在刀山地狱所遭受的，亦是这样的刑罚么？
那个混蛋啊。
在她安然睡着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受刑三天了。
她想快点找到奈落，于是御起结界包裹住自己，飞起来，从上至下俯瞰刀山地狱，在亡灵中逡巡。从这样的角度更能看到那些互相倾轧、残酷交缠的刀尖和流淌的血河、筋肉与油脂，这样的场景宛如毁灭的末日。猛然之间，桔梗听到自己心脏狠狠撞击胸腔的纷乱声音，她捂住心口，却压不住混乱担忧的心音。
“奈落！”她呼喊起来，“你在哪里？”
无人回应。反倒是她的喊声激起那些亡灵们更深的怨恨，他们开始咒骂，开始无休止的疯狂大叫，甚至祈求着这个穿着美丽和服的女人是来拯救他们的神。
一股阴风就在这时刮来，风里裹挟毁灭性的攻击力。
不好！桔梗赶紧防御，却根本敌不过这阴风的罡猛，结界刹那被击碎，整个人从空中坠下。
望着下方不见尽头的累累尖刀，桔梗张大眼睛。
糟了……
那一瞬她以为自己要就此死去，和那些受刑的亡灵一样，被尖刀刺穿、撕开、切断筋骨血肉，然后这具血肉之躯会流下黏稠的油脂，滑到刀山之底，和其他亡灵的油脂汇聚在一起润滑这些永不卷刃的刀。她会不会真的有来无回，被埋葬在这里？
眼看着就要掉落刀山，忽然，一丛触手自幽冥卷来，缠住桔梗的腰，卷着她远离刀尖。
惊喜之情就这般猛地炸开在心头，桔梗精神大振，奈落？！
整个刀山地狱开始震动，紧接着，一座新的山坡冲破刀刃，直直升起，霸道的将那些刀刃连同刀上的亡灵都挤压震飞出去。而震飞的刀没有一把伤到桔梗。
新的山坡成为刀山地狱的制高点，一道身影就立在山巅，犹如地狱的王，睥睨所有。
看到他的一刻，桔梗只觉得混乱的心落到实处，眼角忽然有些发酸。然而紧接着她又皱起眉头。随着触手将她拉近，奈落的模样令她心里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穿着那件早就卸下的蓝色武士服，一身张牙舞爪的骨刺，那为了杀掉她而凝炼出的、曾是他理想中的新身体。这样一副装备，让桔梗眼底不由一黯，她竟控制不住心头的一抹低落。
直到她被触手带到奈落面前，双脚终于落地，桔梗走向他，“奈落……是你吗？”
列松如翠的男人，那张棱角分明的妖异美丽面孔，似隐藏在漆黑蜷曲的长发下，教人有些看不清。唯有那双在地狱里显得更猩红的血眸，和唇角无情的笑，似乎昭示还是他、从地狱而生的奈落本尊。
“怎么了桔梗？你为什么来到这里？圣洁的巫女大人也会踏足罪孽深重之人的地狱啊。”
桔梗心里更异样了：“奈落……”
他讽刺的语调，戏谑的笑意，就好像再一次回到从前那个被绝望与残忍填满的他。她不喜欢这样的奈落。可是，不正是因为堕落地狱，被无情折磨，他才绝望到变回从前的样子吗？
她笃定地说：“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奈落不带感情地轻哼：“回去？回哪里？”
“当然是回阳间。”
奈落却嗤之以鼻地笑了：“桔梗，你可真愚蠢。我奈落便是从地狱而来的，为什么要回阳间？这里不好吗？”
“你……”桔梗惊讶地望着这个仿佛是本性全部显露的男人，他慢条斯理的冷笑模样，让她的心凉下去。
“你……在这里都经历了什么？那些刀……”
“那些刀怎么可能伤到我。”奈落高傲扬起下巴，指向不见尽头的刀山地狱，“看到了吗？桔梗，受刑的只有他们。从地狱诞生的我，地狱又能奈我何？我来到这里才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哪里比这里更让我觉得舒适了。在这里，我就是地狱之主。所有愚蠢卑贱的人类都在我面前被刮筋剜骨，真是令人愉悦之所在。”
桔梗震惊地望着他，后退一步，“奈落，你……”
谁知他的触手顿时再卷住她的腰，将她拖到他近前。他用修长冰冷的手指，掐住她的下巴，要她擡头，承迎自己的目光。
“哼，愚蠢的女人，桔梗，居然来到这里自投罗网。”他的目光阴沉而犀利，充满了胜利者的炫耀与对失败者的讽刺。
“这次，不会再让你逃走了。你就留在这里，留在地狱与我奈落共同沉沦吧。”
琉璃似的瞳孔似被针扎了一下，骤然一缩。用力推开大妖，巫女声音冷下来：“奈落，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大妖放肆地眯起眼睛：“我本来就是这样，你难道会不知道？享受卑贱的人类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受苦的模样，剔除鬼蜘蛛之心，毫不留情地杀掉你。这些都是我奈落做的，你难道忘记了吗？能被巫女桔梗忘记本来的样子，我奈落可真是荣幸呢。”
桔梗再度后退，琉璃似的眼底在颤动，有些难过，但更多的是眼中彻底的冷凝。她蓦然拉弓，箭尖对着奈落。
弥漫着血腥的幽暗地狱，寒刃的冷光与不止的痛苦呻吟为背景。此时此刻，两人对峙的画面多么似曾相识，就好似回到瘴气横行草木尽毁的白灵山。
大妖的额角青筋暴起，整个人就像是山雨骤来，狂妄大笑：“好，好啊，果然如此！这才是我们本应有的相处方式！”
狭长的凤眸眯起，杀意激射出红瞳。
“既然如此，桔梗，既然你不愿意留在这里——”
骨刺猛地冲出，随着奈落的话语，桔梗大睁着眼看着骨刺穿透自己的右肩。而这一次，血肉之躯所承受的痛苦是那么逼人、那么难忍。鲜血飞溅在她光晕破碎的眸前，身体随着骨刺被抛飞出去。
“那就让我奈落再杀你一次，你的灵魂永远留在我身侧吧！”
就像是被打落白灵山那日，巫女的身体被向后抛飞，如一只折翼的蝴蝶飘落。彼时的瘴气河，变作如今的累累刀山，刃口冲着巫女脆弱受伤的血肉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