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午夜时分,细雨仍未停歇,都督府的大门被“哐哐”敲响。
门后火光一晃,一名卫兵推开府门,探出身来,见一人浑身湿透、脸色煞白地扑上前来。
“要事!有要事禀报都督!”那人气喘吁吁道——正是崔青山。
卫兵随即警觉地上前一步:“都督今日不在府中,约摸两日后才能回返。你是何人?”
崔青山急道:“草民崔青山,是顾行止将军旧时门客!我有关于狼牙岛海匪的重要线报,性命攸关……来不及了!她如今身在何处,可否告知?!”
卫兵见他神情慌乱,不像作伪,口风便稍松动了些:“都督已今晚随军东巡,你若情况紧急,可自行前往泗县府衙找她。”
“多谢!”崔青山转身告辞,连夜乘了一辆马车直奔泗县而去。
……
柳渡被挟出酒肆,只觉身子一轻,便被庞吉拎上马车。
马车在巷道中七拐八绕,不多时便来到了郊外河边,一艘小船早已静候在岸,众人迅速上船,一离岸,便在几名海倭娴熟的桨法下如箭般破浪而行,径直滑入了沉沉黑夜。
不过两个时辰,小艇忽然放缓。柳渡隐隐看到前方水线上,似有一道巨大阴影缓缓压来。
再驶近了些,竟是连绵不绝的峭壁巉崖,无声迫近。人于其下,惶惶若蚁,看久了,竟有莫名恐惧从心底升起。柳渡不敢再看,低头望向四周。
船速渐缓,水流之声也变得黏滞。他们似乎已离开了河道主脉,驶入某片泥泞水域——
柳渡正疑惑间,四周忽有点点萤光亮起,映照出水面层层叠叠的浮藻,船只竟像是滑行在青苔织就的草原之上。
目光掠过船舷下方,忽见那些青苔中隐约长着一些毛茸茸、十分可爱的球状植物,颜色嫩绿,在水中摇头晃脑。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欲采——
“柳公子。”庞吉懒洋洋的声音从船尾传来,带着几分嘲讽,“如果我是你,断不会去动那玩意儿。”
柳渡一怔,回头看他。
庞吉瞥了他一眼:“那是鬼藻的孢囊,汁液可是上好的迷药。”
柳渡心头一凛,默默收回手。
船只行入那片沼泽中央时,速度明显放缓,船身甚至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像是被水底的漩涡缠绕住了似的。
持浆的海倭神色也不似先前那般从容,眉头紧锁,双目紧盯水面,频繁的转向使船身越发摇晃。柳渡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后槽牙,才没当场吐出来。
忽然——眼前所有光亮尽数熄灭。连先前点缀在水面上的零星萤光也消失了,仿佛有人将整个世界一瞬间按入幽冥之下。
四周静得骇人,但奇怪的是,小船竟不再摇晃,仿佛驶入了一条笔直水道。
柳渡屏住呼吸,待眼睛渐渐适应黑暗,才发现两侧岩壁近得惊人,几乎伸手可触。岩壁上挂满水珠,还有一些软绵绵的附着生物在蠕动——他们这会儿竟已深入山体之中。
正当他凝神辨认四周,后方忽传来一声低喝:“低头!”
话音未落,独眼鲨已一手将柳渡上半身猛然按下。
其余几人亦放平了船桨,或卧或趴。
下一刻,头顶传来沉闷的压迫感。岩石几乎擦着头皮而过。
一滴冰冷的东西落在柳渡脖颈上,带着一点滑腻。他条件反射地想伸手,却被
庞吉两指一捏,将那黏滑之物一把抠下,随手甩进水中。
“扑通”一声,黑水荡开涟漪。
柳渡不禁打了个寒噤,庞吉笑道:“别怕,水蛭而已。”
他话音刚落,船身向下猛地一沉,冲入一片开阔水域,眼前豁然开朗。
月光如瀑倾泻,铺洒在水面之上,映出眼前一艘宏伟的船只,如巨兽之背,桅杆如骨,帆索如筋,安静地蛰伏在水中央。
船首的庞泰双指一并,吹出一声嘹亮哨鸣。那几个海倭一撑船桨,小船便迅速滑到巨舰身侧。
“老大回来了!”船头有人大喊,随即,一条麻绳舷梯从甲板放下。
庞吉动作敏捷,几下便爬了上去,又回身一把将柳渡提上船来。
柳渡刚站稳,一声低沉浑厚的号角便从船头响起,整艘大船随之缓缓启动。剩下那几名海倭也鱼贯而上,翻身落舱,转眼又将那艘小船收系侧面,动作爽利。
脚下的巨兽已然苏醒,逐渐加速,群山从船舷两侧掠过,向后退去。
柳渡行至船尾,回头望去,只见他们竟是从一处山体断裂的微小缝隙中驶出——他忽然想起顾虚白曾提过的那处郡北大沼,这群海倭竟在那片被视作死地的沼泽中,寻到了直通海洋的秘密通路!难怪他们劫粮遁踪,神出鬼没。
独眼鲨向他走来:“柳公子,舟车劳顿,给你安排了最好的舱房,去歇了吧!”
柳渡笑了笑:“多谢庞兄,我不困,想在这吹会儿风,醒醒酒。”
庞吉听罢,也没强劝,只是“嗯”了一声,便在不远处半躺下,眯起那只浅色的独眼小憩。
峡湾极深,群山如削,远远望去,山势在尽头合抱,层峦叠嶂之间只留如壶嘴一般的一处出口。
当船终于驶出那个罅口时,东方微亮,月尚未落,一轮血红的旭日却已从海平线升起,天边呈现日月同辉的奇景,柳渡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如此壮美的大海,人在其中,仿佛能忘却世间一切无常,甚至生死。
不知何时,庞吉已走到他身后,幽幽道:“别总盯着大海看,心里要生病的。”
柳渡回神,回头看向他那只瞳仁,轻声问道:“庞兄……如果那场海啸没有发生,你会想做什么?”
庞吉愣了一下,眼中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随即大笑起来,声音中带着几分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