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又见关胜！
扬州地处长江与京杭大运河交汇处，水陆通达，商贾云集，是江左第一的富饶州郡。去年深冬，宗翰派兵突袭扬州，吓得赵构匹马过江，不敢回顾。扬州城被金兵洗劫一空，掳去金银财宝、妇女匠人无数。
金军退兵时，纵火焚城，扬州几成废墟。幸存的百姓即使避过了女真人的屠杀，也难挡紧接着的严寒和饥饿。昔日春风十里扬州路，只剩下残垣断壁，白骨蔽野。
到今年，宗翰进攻陕西，完颜昌扫荡河东，北地百姓不堪战火，纷纷渡江南逃。他们中除一无所有的难民外，也不乏豪门士族，刀口舔血的江湖中人。
瓜州渡口零零散散地泊着数十条大小不等客货船，有那腰金衣紫的贵人带着大箱小件，数十个家丁仆从包了几条大船泊定登岸。
也有那持枪挎刀的江湖豪客，成群结队，仆一上岸，便警惕地提防着四周。
更多的是衣衫褴褛，目光板滞的穷苦百姓，手中紧紧攥着已是他们全部家当的包裹，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跟在前者的队伍后。生存的本能告诉他们，乱世中富人至少还有底线。那些手拿刀枪的谁知道是贼是匪？
上岸在官道上走了十余里路，众人略感疲倦，正欲找个地方坐下歇息。忽听得前方呼哨声起，有马蹄声奔着这方而来。
众人脸色大变，此处已是镇江府，是武胜军韩世忠的辖界，听说他已被金军逼得移军江阴，难道这里还有金军驻扎？
看到来人至近，众人的心顿时沉入谷底。来的一队人马有近百人，骑兵数量不到十骑，其余的都是步卒。身上穿的虽都是宋军装扮，但衣甲不整，全无阵型地乱哄哄围了上来。
流兵！乱世里溃军不如寇，流兵即为贼。这些宋兵即使降了金国，女真人也不会将多余的武备军需分拨给他们，到头来，还是要靠掳掠地方过活。
寻常百姓撞见了，不死也得扒层皮。这里还是大宋疆界，又承平已久，不是那穷山恶水，如今也已如此不太平了么？
见势头不好，那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忙趋步上前，向为首的军将连连作揖，“俺们是平江府右司员外郎王大人府上的家丁，护送大人宝眷过江以避兵祸，请军爷们高抬贵手，勿得惊扰。俺回府禀过大人，自当重重酬谢将军护送之功。”
这几句说得软中带硬，不卑不亢，不愧是见过世面的老到之语。
那领头的军将打了个哈哈，“俺们吃辛嚼苦，在前头打生打死。你们官老爷倒在后头逍遥自在，不顾俺们这些丘八的死活。今日既然撞上了，说不得了，留下车仗盘缠滚蛋，别说老爷没有好生之德。”
那管事脸色惨然，自己这边护院、家丁加起来不过人家半数，且兵器不全。真要动起手来，连鱼死网破都不能够，何况对方还有马！
他目含希翼地望向不远处那帮江湖中人，要是能和他们联起手来，倒是有希望能抗衡这伙流兵。
那伙人也是脸色阴晴不定，行走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帮流兵显然不是好相与，自己又是有要事在身的，犯不上替人强出头。
为首的约束手下退出数步，以示与己无关，显然是想置身事外了。
其余的难民数量虽然众多，大多手无寸铁，又无组织，在这伙流兵面前就是待宰羔羊。
管事一咬牙，转头对家丁们说道：“保护夫人、少爷要紧，把行李、箱子都舍了罢。”。
家丁们显然松了口气，真要为了保这些劳什子财物送了性命，那可是大大的不值，现在这个结果自然是再好不过，反正大人处有管事去交代。一行人放下担仗，抬着两乘小轿匆匆离去。
“那伙流兵不安好心，此间事了，定会追上去杀人灭口。”
一个三十来许的妇人低声对一旁坐在独轮车上的汉子说道。那汉子半躺在车上，头上裹着的伤布还渗着血迹，身上一股浓浓的金枪药味儿。
“哼！就这些个人拦路，也不安排弓箭手射住阵脚，站位全无队列。若点子扎手，一个反扑就能杀得他们落花流水。呸，做贼也不成模样！”
妇人听了不禁莞尔，她知道这受伤的汉子是领兵的大行家，打家劫舍也是一把好手，自然看不上这等全无纪律的贼寇。
那帮江湖豪客也上前与那军将寒暄，为首的递上一个包裹，沉甸甸像是金银之物。
那军将掂了掂份量，心中寻思片刻，挥手示意放行。大家伙儿只是求财，能不拼命自然是最好。
剩下的穷苦流民心下忐忑，自己已是身无长物，这帮流兵该不会连俺们也不放过吧？
见到百姓们畏畏缩缩的模样，那军校心中得意，“把包裹细软都留下！一个个排好队，等俺们搜过了身便放你们活命。若有违抗，休怪刀枪不长眼！”
众百姓叫苦不迭，想不到逃过了女真人一劫，却在自家的疆界上被自家的军队洗劫。俺老百姓的命直恁的苦！可面对着明晃晃的刀枪，又能如何？唉，还是从了吧，好歹还留了条命在。
垂头丧气的百姓们牵老扶幼，挨个通过流兵们草草搭建的关卡，浑身上下被摸了个遍。有那不甘自家女眷被折辱的上前理论，被一枪一个搠倒！剩下的都噤若寒蝉，兴不起半点抵抗的念头，
“这伙狗贼，不敢抵御外寇倒也罢了，不抢贪官污吏，专向良民下手，纵然做贼也是个下三滥！”又是那个受伤汉子愤愤不平地说道。
他们这群人隐隐然以那个美妇为首，约莫二十个，作脚夫、猎户打扮。美妇人低声地吩咐了几句下去，众人聚在一起，暗暗做好了准备。
轮到他们来到关卡前，主事的小校眼前一亮，好个美妇人！
虽是粗衣木钗，农妇装扮。但脸色红润、身段婀娜，绝非先前那些个干瘪的黄脸婆可比。妇人落落大方地上前道了个万福：“军爷容禀：俺们都是登州的猎户人家，因金兵肆虐，所以全村人结伴逃难至此。还请军爷高抬贵手，放俺们一条生路。”。
声音亮丽中带着少许沙哑，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小校贪婪的目光在美妇身体上下逡巡，身后不远处的为首军将见状也纵马来至跟前，甫一见到那美妇，眼睛便像被粘住了似的再也转不开。
妇人也不畏惧，略带狭长的丹凤眼直直地与他对视。军将被她坦然无惧的眼神一逼，心下没来由的一慌，不由自主地转过了眼睛。下一刻回过神来，不禁大骂自己无用，怎的见着一个民妇倒心慌起来。
军将原是武胜军右厢中营的虞侯张颐武，是镇江府本地人氏。因畏惧金军势大，又见韩世忠移兵避战，不知道将来出路如何，干脆引了一营兵丁出来落草，干起了没本钱的买卖。
今日看到这个美妇，心里头一股腾腾的火焰竟再也压制不住，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这个姣婆，俺要定了！
张颐武抬手做了个手势，四下里兵将都围了过来，将这伙猎户们逼住。
斜靠车上的汉子又在心中大骂：“一帮蠢贼！连基本阵列都不顾了么？主将凑得如此之近，是怕敌人暴起反击，杀得不够便利么？”
张颐武强咽了口唾沫，眼神炙热：“要放过你的村人倒也容易，只要你跟了我，从今后，俺就当他们是自家人！”。
那些猎户们听得此话都勃然色变，不由得紧了紧手中的猎叉、刀枪。那个小校心里一惊，想不到那妇人在他们心中竟有如此分量，暗暗警惕起来。只有那张颐武色令智昏，浑然不觉。
妇人扑哧一笑，艳若牡丹绽放。
张颐武色授魂予，痴痴问道:“你笑甚？”
妇人仍在轻笑：“这只怕使不得，俺已经有男人啦。”
此话一出，那些猎户们也面面相觑，大娘子有人了？谁？不会是说说的罢？哪个狗日的走了狗屎运！
张颐武也只当她推辞，也笑着道：“小娘子说笑罢，哪个男子舍得让你出来抛头露面。”说着，竟伸手过来扳她脸蛋。
妇人退步避开，纤手指向一旁，“诺，那个不是?”手指处，正是那目瞪口呆、斜靠车上的受伤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