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死的鱼
半死的鱼
闻樨看着孟又霖发来的信息,不觉莞尔。
江彦楠把洗好的果盘放到她座位前的茶几上,道:
“吃点水果,对眼睛好。”
闻樨丢下手机,往果盘里看了一眼,除了切成块插好签子的苹果,还有蓝莓。
“喂我。”她说。
江彦楠摇摇头,却被她孩子似的摇撼了几下胳膊后服软,乖乖坐到她身旁。
“想吃什么?”
“蓝莓。”
他把蓝莓喂到她的口中:“酸吗?”
“甜度正好。”她笑得甜度超标,“对了,你这个是给我准备的还是给孟又霖准备的?”
“当然是你,我为什么要给他准备水果?”
“嗯?”闻樨食指敲了敲腮帮道,“你的口气听上去可不太友好哦。”
“他对我难道很欣赏?”
“你在介意他说的?”
“你指的是‘残障’?那是事实。”
“但被另一个男人说出来还是不那么愉快,对吗?”她说,“尤其是……对方可能在追求我。”
江彦楠往后坐了坐,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是的。”
闻樨突然觉得,孟又霖的“刺激法”似乎在奏效。
“你觉不觉得自己很矛盾?你在拒绝我,但同时又很排斥别的男人接近我?”她问。
“我不排斥,我没有资格排斥任何人接近你。我拒绝你也不是讨厌你,是讨厌我自己!至于我不喜欢那些追求你的人,归根到底还是讨厌我自己。”他苦笑道,“孟又霖指出我的残障,我承认被他击中了,但归根到底击中我的是我的的确确是个残废的事实。”
闻樨蜷坐在沙发上,将上身趴到江彦楠的腿间:“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你对我说这些,我竟然有点高兴。”
他的手柔柔地覆在她的后脑勺上,叹息道:“我明白,可是……”
“你要说的我也明白了。”闻樨道,“可是我的决定是不会变的。记得我说的吧?等那套大平层改装完毕,我会正式邀请你和我一起住,如果那时你还拒绝我,我就不来缠你啦。”
他没有说话,只是指尖很轻地勾起她的一缕长发,又慢慢放开。
江彦楠搬过来照顾她的头三天里,他和她几乎朝夕相对,形影不离。之后差不多每隔两天,他会去博物馆上半天班。江彦楠不在的时候,会让凌阿姨过来照顾闻樨。
凌阿姨为人很开朗健谈,只是从不和闻樨谈论江家父子的病。有一次闻樨无意中出于关心顺口提了一句江父的身体,凌阿姨便显得很警觉,闻樨猜想或许是江彦楠特别交代过不要泄露他的病情。
其实她从未想过从外人口中打探他的隐私,便宽慰凌阿姨道:“别误会,我不是要故意打听什么,江彦楠的病,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大概,最后的答案,如果他愿意,我会等他亲口告诉我。”
凌阿姨顿时松了口气:“闻小姐,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你能懂他心里的苦的,对吗?他不是要骗你、瞒你,他是说不出口……”
“我当然知道。”她说,“他其实已经说了很多了。”
她很明白,他不说出最后的一层“真相”,未尝不是怕迎来绝望。在他们两人一次次地“交锋”中,他已经一次次地“丢盔卸甲”,将自己“无助失能”的一面tan露给她,那里面有他深沉又卑微的爱意,却未尝不夹杂着下意识里的期盼和试探。她越了解他,便也越爱他。
——他会故意让她看见令他无比屈辱的纸尿裤和隔尿垫,却无比忌讳她为他处理这些他眼中肮脏的秽物。他为她将自尊丢到地上,可他的本能又让他想要守住一个男人的自尊心。愈了解他的内心,她便更爱他一分。
她也觉得自己这一年来的努力并非完全没有成果。最起码,当她晚上钻入他的被中,江彦楠不再抗拒。只是叹息着拥住她,偶尔还会流泪。
她以为他们的关系将会柳暗花明,可是那一天早上,当他发现自己尿液蹭脏她的睡衣裙摆时,他的情绪还是有些崩溃了。
更糟糕的是,起床时许是因为发现自己前一晚失禁严重,急于起身,t他反而一下子没站稳,跌倒在地板上,两条腿的肌张力看上去很高,一时竟然站不起来。
闻樨见状顾不得换下弄脏的衣服,跳下床安慰道:“没关系的,不着急起来。都怪我昨天晚上非要你陪我喝了好多鲜榨果汁……”
还有个原因她没有说出口:最近天气还比较热,她怕他总穿着纸尿裤皮肤容易过敏,劝说他在家时尽量少穿,因为据她观察他的失禁还不太严重,想着即便有意外发生,床上还有层垫子,况且比起他的舒适度这并不打紧。谁知道昨晚就有状况发生,而且对他的打击那么大。
“能不能别说了?”他的声音响亮而颤抖,“你不用找那些莫名的理由去解释——为什么你的眼前会有一个坐在自己尿湿的裤子上的男人!这太荒谬了!”他的指甲几乎要抠进自己的腿肉里,而他的腿还在痉挛的抖动中,“最荒谬的当然还是我自己,我竟然会真的心存侥幸可以不在你面前出洋相!”
她忍住泪试图按住他的双腿,却被他用手挡开:“别碰我!出去!”
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违拗他。他的状况糟糕透顶,要让他自己清理身体恐怕非常困难,但她仍然退出了卧室。
她甚至体贴地虚掩上了房门。
在客厅不安地踱来踱去,屏住呼吸试图偷听房门里的动静。整整十分钟过去了,卧室里似乎还是很安静。
门铃却响了,来的人竟是孟又霖。
她犹豫了一下,把卧室门关紧后,跑去给孟又霖开门。
“怎么这么早?”她语气里有些埋怨他不请自来,平时也罢了,偏偏是今天这样的时候。
“心情不好?”孟又霖放下手中的花束道,“感觉今天我来的格外讨人嫌。”
“我好像从没有特别欢迎过你。”她没好气地说。
“什么味道……”孟又霖皱起鼻子,视线落到她裙摆上可疑的一滩颜色上。
闻樨这才想起自己的睡衣都没有换,不想和他多解释,只说了句“稍等”就退回了卧室。
门被她迅速合上,江彦楠的腿似乎已经停止了痉挛,扶着床架半站了起来,见她进来,只是铁青着脸,颤巍巍地打开衣柜,取了干净的裤子往盥洗室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