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三个小时过去了，纪怀溪睡觉姿势没有改变过，他是不可能睡着的。

身体蜷缩在床上，手指攥紧了白色棉被，眼里映着窗外的灯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夜色，痛哭过后的情绪是一种死水如澜般的寂静，再反复想起这场闹剧，自己像是一个局外之人，觉得荒谬又可笑。

可是，他没有办法真的抽身。

房间里太安静了，纪怀溪听到了牛奶瓶倒在地毯上的低闷砸声，心脏猛烈收缩了一下，他闭紧了双眼，身体不由控制地发起抖来。

脚步声被吸去一部分，可是每一步都像是剧烈的心跳响在纪怀溪耳畔，他咬紧了唇，直到感受到有人在背后很轻地抱着他，迟北杨的手鬼使神差地伸到了他的脸部，摸到了湿热的液体。

他在纪怀溪身边侧躺着，把脸埋在纪怀溪脖子处，吻了吻他的耳后根。

就这么过了很久，确定了怀里的人没有真的睡着后，迟北杨开口，说：“情侣间都会吵架，对不对？”

迟北杨的声音又变回了温柔说情话的样子。

他害怕被背叛、习惯了别人的服从，他生来强势，面对一切对抗会有极端的应激反应，可是冷静下来的时候，他就是个在感情里受伤的弱者。

没听到回应，但是隐约听到了啜泣声，迟北杨手掌按在纪怀溪胸前，继续温声说：“你说我找别人，我猜，你是不是看到了我和别人在门口拥抱了？”

纪怀溪深深闭上了眼睛，不断有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他无法自控地抽搐着。

“以前逢场作戏的人，连对象都算不上，这次见面只是刚好生意上有合作，我没办法强硬地驳了他的面子，”迟北杨把脸贴到纪怀溪背部，隔着面料吻了吻，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在意，是我不对，这种事不会发生了。”

纪怀溪又抖了一下，沉默着，他没办法开口，喉咙像是被堵住了，脑子乱如麻，即便是能平静开口，第一句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委屈感还在放大，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情绪因为迟北杨的几句话，又开始在心里翻涌起来。

迟北杨笑了一下，说：“你在意，其实我应该高兴，但是你为什么要故意说那种话呢？你就是在我心里戳刀子，我也有脾气的。”

因为内心不再强硬的缘故，身上的疼慢慢尽显了，纪怀溪抽着气，身体没有转过来，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你那天答应了我一起吃午饭的......”

迟北杨一怔，又更紧地抱住他，眉心皱着说对不起。

那天开始，纪怀溪就有些不对劲了，迟北杨现在想起来，恍然过后是懊悔。

“我不知道那件事对你伤害那么大，”迟北杨说完顿了一下，然后说，“其实早该想到的，你这么敏感，我应该注意到的。”

他把纪怀溪慢慢翻转过来，替他把眼泪抹去，边抚摸他的脸边说：“可是我也很敏感，我第一次谈恋爱，又不知道到你的心思，我不敢猜，不敢期待，偏偏你又对我说狠话。怀溪......我也需要被人哄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纪怀溪不敢轻易再相信任何好听的话，可是，他戒除不了内心对迟北杨温柔呵护和想要靠近他的渴望。

他不是个乐观的人，即便是得到了道歉和承诺，也会心存怀疑，万一这是对方的一种手段呢？他这次相信了、投入了，会不会有一天被伤得措手不及？

毕竟方才的争执，冲击力实在是过强，他心有余悸，难以抹去。

可是对上迟北杨眼睛的时候，那种渴望的力量确实又更加强大，纪怀溪感觉自己心脏四分五裂，他又回到了不确定、纠结别扭的心境之中。

这时候，痛哭无疑是他唯一的出口。

可是，也不是他能掌控的。

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地一直流出来，他现在是负面情绪的奴隶，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只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他心里也恼自己，怎么就因为几句好听的话，就不愿再掩饰自己的脆弱。

迟北杨吻了吻他的眼睛，说：“对不起。我刚才气疯了，可是我特别害怕，我面对这样的你，我很无助。”

如果争执最后以失去对方为代价，那他低头，又有什么不可以。

他把纪怀溪按到自己胸前，手不断在抚摸纪怀溪的后脑，说：“以后别这么吵了好吗？我有错你开口告诉我，让你不开心的事我不会再做了，可是你要告诉我我才会知道你不开心。”

纪怀溪哭得发出来声音，嗓音发抖到变调。

迟北杨有些担心地轻拍他后背，唤了他一声：“怀溪？”

“想哭就哭吧，我陪着你，”迟北杨眼睛也有点发红，长睫毛垂着，光落不到他的瞳孔上，看着漆黑无底，他用讲故事的语气慢慢说，“你知道吗，我以前就爱看你哭，不是以前，是不久之前，就爱看你脸上有不一样的情绪。可是现在我特别想抽一巴掌有这个想法的自己，我现在看到你这样，我特别难受。”

虽然感受到了纪怀溪的在意，可是这些在意，是用伤害达成的，而如今，纪怀溪已经成了他最不想伤害的人。

他知道纪怀溪缺乏安全感是因为什么，是跟自己相同的原因，迟北杨习惯了发现问题就去解决，他不希望两人都一直保持着模棱两可的状态。

纪怀溪颤抖的幅度小了一些，迟北杨低头看他，说：“天亮以后，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去哪？”纪怀溪弱弱地问。

得到回应的迟北杨安心了一些，说：“先不告诉你，我们先好好休息，等醒来了，我就带你去。”

他亲了亲纪怀溪的鼻尖、嘴唇，说：“放心，这次，下次，以后我都不会爽约了。”

他只是不明白怎么做，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直都不会犯错，可是会努力学习当一个合格的爱人，也希望能得到认可和包容。

纪怀溪跟他相拥，说：“我睡不着。”

“我会让你睡着的，”迟北杨轻声说完，捧着纪怀溪的脸吻上去，“别想着这件事，你什么时候醒，我就什么时候带你去。”

纪怀溪笑了一下，点点头。

两人都入睡的时候已是清晨时分，不清楚是谁先睡着的了，睡之前都安静地闭眼睛没有惊扰对方，他们都身心俱疲，理应一夜无眠，可是最后在爱人的怀里享受到的片刻安心，就像是最有效的安神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