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因为常年的高压和情绪挤压,迟先生的右脑内出现了肿瘤,发现的时候已经压迫到他的大脑神经,是严重威胁生命的存在,南桑到美国找到我们团队的时候,已经是迟先生最危险的时刻,他根本连接受和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而在那段时间,他所有的心思,都用来想如何安顿南桑和你的未来,所以我们提出尽快手术的建议,他不接受。”
纪怀溪声音很僵硬,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接受吗?因为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六十,迟先生说,那意味着失败率就有百分之四十,他接受不了不确定的命运,他死了,意味着也就失去你了。”
“南桑怎么任由他胡来......”
凌凯笑容苦涩,道:“迟先生的性格你很了解,没有人可以强迫他。”
纪怀溪抹了一下眼泪:“他最会逼疯别人。”
凌凯冷静地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那时候你还在迟家,看到了我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搬了进去,外人眼里所谓的爱巢,不过是我和团队里其他人一起布置的医疗场所。”
“迟先生不肯接受手术,只能用药物暂时地维持正常状态,防止出现意外,我们需要随时随地的对他进行观察,他拒绝住院,为了不让你察觉一切,我们只有这样配合。”
“在你看不到的大部分时间里,你感受到的是他对你的疏远和厌恶,那也只是因为他犯病了,不断地干呕、头痛、四肢僵硬,”凌凯语气平静地点开了一份视频文件,是他当年拍下了迟北杨犯病的片段,“那时候我们必须每天不断地更新药物,因为他已经越来越严重。”
纪怀溪揪着胸口,看着视频片段感到呼吸困难,仿佛犯病的不只是视频内的迟北杨,他也能感同身受那份强烈的病痛。
迟北杨不再是那个强大的迟北杨,而是一个在病痛面前无能为力的普通人。
“其实后来很多事情,你都可以一一对上,”凌凯不忍心回忆,他顿了顿,“也不是没有过状态好的时候,头痛得崩溃之际,他出现过短暂的幻觉,我知道他是看到你了,他嘴里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至于南桑,那段时间更是糟糕透了,整个人连轴转,这个家中,唯一逼着自己清醒冷静的,只有贺先生。”
凌凯呼吸急促了几分,他感到闷,走到床边拉开了部分窗户,冷气冒了进来,驱散了人的倦意。
来之前不是没有做过足够的心理准备,可是真相被说出来的那一刻,纪怀溪依旧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紧紧地攥到了一起。
一直以来,自己坚持的那份怀疑、冷漠,直至今时今刻被人完全打碎,被人印证自己是被强烈爱着。
纪怀溪走回家的时候,眼泪不断有泪往下流,滴在了雪地上,被冰封保存了一路。
他似乎能感受到迟北杨发病时候的崩溃、僵硬、窒息,所以自己也紧紧环抱着自己的双臂。
本以为自己能感同身受,直到听到了凌凯后面说的话,一直在他脑子里无限回放,刺痛着他敏感的神经。
“令妹出事的那一天,也是迟先生正式接受手术的日子,他把一切都安置好了,带着赴死的决心,可依旧在走进手术室的时候,要求南桑拨通你的电话,想要听到你的声音。”
“你状态很糟,他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手术,回到苏城面对的却是你跳海失联的消息,不知道算不算以毒攻毒吧,他在灭顶的痛苦里硬是逼自己清醒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在找你。”
“就这么找了两个月,他肯定你还活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时,接受了失败率率高达百分之七十的手术。”
“那时候只能做局部麻醉,他整个人意识清醒地,只是抱着你的衣服和听诊器,就完成了手术。”
凌凯没有具体描述手术的过程,担心纪怀溪无法承受,因为后者当时已经跪着在地面上崩溃大哭。
“你活着的可能,是他对生存的全部渴望。”
“我没有权利主动告诉你这些,因为我只是个医者,在你联系我之前,贺先生在新西兰来电,请求我主动找你谈谈,我考虑良久,最后觉得作为南桑的朋友,我不希望他因为家人的事情情绪上出现任何问题。”
坐在公交车内的时候,纪怀溪给迟南桑打了很长的一个电话。
迟南桑彼时刚和贺浔言一起抵达万神殿。
他声音平和,因为自己在几分钟之前完成了一次祈祷。
“我哥的遗嘱,藏在了他书房保险柜的地毯下面,”迟南桑在电话里说,“除了公司的股份,他离开后名下的一切资产都会是你的,会在日后以各种名义和方式交到你的手里。其中会有以纪董名义留给你的保险金和赔偿,这只是一部分,但是已经能确保你的生活无忧,剩下的部分会交给我和浔言哥哥想办法交到你手里。”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纪怀溪声音沙哑,“南桑,你的话我能听进去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其实他心里一直有一股深深的恐惧,直觉告诉他,真相会让他猝不及防、难以接受,可是情绪又在影响着他,不要去相信,要变得自私。
他宁愿迟北杨是真的在玩弄于他,他只是没有以前那么好哄了而已,谁能不犯错,他最后折腾够了,总会释怀的。
所以他纠结、他愤恨,可是到头来,他最恨的不过是那个明确知道还爱着迟北杨的自己而已。
可是现在,闹脾气都没有了借口。
迟南桑解释:“他想让你把所有委屈都发泄出来,因为他无法否认曾经对你有过伤害。”
他停顿了一下,“怀溪,我希望你得知了真相,能够释怀。我哥是不会放弃你的,他一直都想让你知道,你一直有人爱着,他努力活着也只想让你确定,你永远不会失去他。”
公交车和走路原本是他最爱的解压方式,可这一路,他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漫长,他仿佛走过了自己和迟北杨的前世今生。
正午的阳光虽然并不炙热,却让人感到不安。
公交车站附近的车尾灯不断闪烁,周围是学生们和上班族的轻松交谈声和嬉笑声,这些声音在纪怀溪耳边交织,仿佛要形成一场剧烈的爆炸。
他想趁机把所有痛都发泄出来,想要酩酊大醉地痛哭一场。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的较劲,是因为他的懦弱和无力,他唯一能控制的,好像只有自己保持对迟北杨冷漠的意志,可现在看来,实际都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