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百味人生(十二)
十二
我估计今天上班没什么事的,不料事来了。李怀东提着一小袋大饼笑眯眯地走进来,进了门就点头哈腰说;“嗳呀,赵秘书,我真是太忙,刚才停电,我才有空过来。来来来,看看我现在做的大饼,尝尝味道好不好。”
我接过来看了看,闻了闻,有五香的味道。我笑说;“你加了五香粉是不是?”
“是呀是呀,加了点好卖些,你尝尝。”
我不客气,吃了一块。说:“还行,不错,也起层了。就是葱少了些。”
“嗯,现在葱很贵呀,所以我少用了一点,加一点五香粉。”
“行呀,有创意,生意还是保持不变吧?”
“一天有三十来个,一半在摊位上卖,一半我得拿到市场里面去卖,很辛苦呀,没有帮手,想找一个,也搞不定。”
“请一个柬埔寨女工就行了嘛,又花不了多少钱,一般每个月十多万柬币。”
李怀东把椅子拖到我跟前,说:“我来就想跟你说这件事,我不是不找,来人看我是单身,就想嫁给我。我的房东老太婆更有意思,她见我生意好,成天一个人忙,就来帮我,后来托个人来跟我说,要我和她过日子。你看是不是笑话?哎呀,哈哈哈哈!”
“这里就是很多女人嫁不出去,都愿意嫁中国人,不管你在中国有没有老婆。不过,这位房东看着老,可能年龄并不大,这边的人显老。”我开玩笑说:“你真要娶她的话,你就是房东,真正的老板了。”
“不行不行,可不行。”李怀东摇头说:“我要娶女人也是要年轻的,我要生儿育女呀!再说,我还不想找,我的条件还不成熟,起码干个三两年,存些钱才能谈这事。”
我笑笑:“也是,想找好的,要钱多,找差的钱少,找有钱的人就老,就这样,自己选择。”
“我的签证办好没有?”
“好了,签了一年……”我从抽屉里把他这本蓝色的护照拿出来,递给他。上次他拿来我不在,他也聪明,放在楼下的公司柜台里面。公司是我们会长开的,所以我上班时,那位女职员交给我,我又请她们去办的签证。
他打开认真看了看,连声说:“好好,这下我放心了。哎呀,你不知,赵秘书,现在我真的想换地方,那个老女人真要命。每次我找来小工,只要是女的,她就骂人家把人家撵走,你看我怎么办?”
我想到老蔡家儿子阿松的事,不由哈哈大笑,说:“我有位朋友的儿子也是因为你这种情况,突然跑回国去了。现在你又遇到,真的是,实在不行,就另外去找地方做,惹不起躲得起,对不?”
“是呀是呀!”他取下深度近视眼镜来擦了擦,然后又戴上。
“想起来你也是,移民到了马绍尔,反而跑出来奔波,苦了这么多年。当初你既然到了那里,就在那里找个本地女子结婚多好。”我看着他,想到他的经历,觉得有话可说。
“哎呀,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嘿嘿!”李怀东似乎不愿提及往事,总是简单地敷衍几句。“哦,签证多少钱?我给你。”
“到下面旅游公司付,来,我带你来,我是先帮你拿出来的,他们信任我。”
“行行……”说着,我带他到楼下,付清了签证费。接着他就要走了,他买了辆二手自行车,临上车,忽而说:“哦,我看了你写的一些小说和诗歌,送一首七律给你,写得不好别笑我哟,我的意思而已。”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来,是一张折叠好的信笺递给我,笑着。
这倒让我小有惊讶,我接过来,说:“你还写东西给我呀,真是,我的东西其实写不好。”
“赵秘书,你的经历和精神我非常钦佩,真的,好,我走了,我得趁现在到几个市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适合的摊位。”
我跟他扬扬手再见,他便跨上自行车,摇摇晃晃的离开了院门。回到办公室,我打开他的诗来看,钢笔字倒是写得龙飞凤舞,全是繁体字。字写得比我好多了。标题就是“七律”,小题是“敬献赵兄”,我干脆把它摘抄下来给诸位看看:人间炼狱十五年,凛然正气钢铁汉;横眉冷对千夫指,英勇无畏吐铮言。匠心独运著华章,神州文坛开新篇——这东西当然是要让我想想的,首先我觉得他对我有赞赏之态,也有奉承之意。我是跟他聊过我的经历,文革中我当知青回城后,在砖瓦厂干了八年的装窑工,烧了七年的锅炉,也跟他自嘲过自己是文坛在野党。他显然是把我高看了,我不敢当。说实话,我还收到过在柬越边境一位华人老校长写给我的类式的赞美诗,也是七律,不过就我的看法,他写得比较刻观,同时也讲究律韵。他这首应该说不规整,平仄韵律不对。不过,内容上我真是不敢当的,真的,我是个非常害怕“伟大”的人,因为我不承认世界上有这个词,还因为我认为人人都是平凡而伟大的,关键是命运如何,是否有展现你伟大的一面的时机而已。我算什么,一个地道的文坛在野党,虽然早几年就加入省作家协会,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正宗的文友,他现在还在家乡,说实话,所有文学巨匠我都不佩服,我佩服他。原因是那些人与我有隔,而他与我无隔。还有他没有大成就,不伟大,所以他就是很有成就也很伟大。二十多年来,我们可以说是写作道路上的苦行僧,就这么回事,在中国像我们这样的,比我们还这样的苦行僧太多了,多如牛毛,可惜多半是“一生有梦化飞烟”的。我确实想写一本人们喜欢看的小说,却总是写不出来,走通俗之路我又不愿意,所以多半也是“如是我闻”罢了。我就这么认为自己。看毕,我笑笑,把它揉成一团,和桌上的一个空烟盒,扔进了垃圾篓里。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把一些关于理念的思绪也扔进了垃圾篓,我关了门到医院去。
进门时,我到急救室看了看老王。他靠在床头看报纸,头上的绷带拆了,人也好多了,我进去跟他打个招呼:“喂,怎么样?看你的气色好多了。”
他把报纸一放,嘿嘿地笑说:“明天拆线,后天就出院了。奶b,那天差点要了我的命,那小子冷不防拔刀就干我!他娘的!”
我突然想到阿东的通缉令,说:“那个人长什么模样,多大年纪?”
“三十来岁,很瘦。其他也说不出来,我根本就没认真看他。”
我说:“你稍等一下,我看看他在不在喝茶,金边国际刑警局的一个朋友。”接着我到老蔡的诊疗室,一瞅,这家伙坐在老蔡的位子上独自品茶。我笑起来:“阿东,就你一个人呀!”
“哦,你才来!是啊,我一个人坐了好久,中间出去办了点小事。来来来,喝一杯,这茶你猜是谁给我的?妈的,台湾的大哥大,现在也是这边的大哥大。
我一听就明白他说的是谁,他是台湾一个帮派的头,几年前被台通缉来到柬埔寨,在这里买了别墅安家,一直都没有回过台湾。此人名声在外,颇有势力,进出有保镖,过得好得很。我笑笑说;“他给你的茶当然是好货,不用说。”说着我喝了一杯,感觉是不错。接着我指指外面,问他:“我一个朋友,是的士司机,被一个中国人抢劫打伤,这个人的年龄跟你们想抓的那个差不多,你去不去了解一下?”
不想阿东平静的摆摆手说:“我早就问过他了,不是,我们要抓的那个人是个帅哥,他的线索有了,曾经在宏运酒楼吃过两次饭,我已经叫人在那边监控了。”
“哦,这样呀……那我跟他去说一声再过来。”我回到老王的身边,说;“没事,我还以为抢你的小子是个中国的通缉犯,不是他。”
老王楞我一眼说:“奶b,就是他我也不敢说是他,你说对不?我们是来求财的,求财要的是安全。那小子是个亡命徒,遇着算倒霉,倒霉就认,不要再去招惹第二次倒霉!奶b,中国人什么货都有,昨天我才听说伟业银行被三个中国人骗走了三十万美元,利害不!”
“真有这事?”
“人家记者说的,会有假。就是《星洲日报》的记者,这不,今天报上都有报道了。”
我接过一看,是这么回事。三个中国人,用一个金菩萨和十个金元宝,骗走了伟业银行金银部的三十万美元。我笑起来,说:“妈的,不是虎口不拔牙。这几个家伙利害,敢拿假玩意到金银部去骗!真是够胆,够聪明!”
“是呀,不过,我听说里面有一个金元宝是真的,价值不过几千美元,他们把这个真的拿到市场去,当场给金银部主任做了个大戒子。还说金菩萨是从什么古寺里挖出来的。哈哈哈!”
“这一招我听说在国内就有人上当,想不到搞到国外来了。”
“可不,要不咱们中国人的形象为什么总是不好,都是自己搞砸自己。对不,为了钱,人人都像疯子,什么都敢做。”
我自嘲道:“你说得对,我也是个疯子,你也疯,对不,跑来这里赚钱,中国的机会一大把,可就是要跑来。看看你现在,钱没赚多少,人差点没命,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哈哈哈!”
老王抽烟利害,在跟我聊的时候就换了两支烟,我跟着抽了一支。想想跟阿东还有事说,就跟他告辞出来。回到这边,阿东又冲好一壶新茶,洗了杯倒给我:“来,这壶新的才好,你尝尝。”
茶很烫,我小心抿了抿,是有一股子清香的气息串入我的肺腑。“真好,这茶比福建的乌龙来劲。”
“反正我是准备今晚不睡觉了,哈哈哈!”阿东一口喝下这杯烫茶,我接着喝了下去。
“嗳,阿东,你知道老蔡说老板娘被放走的事是真是假?”我问他。
“知道阿,”阿东抬眼看着我,不像翁胖子那样大惊小怪,说;“不过,没有放,我特意跑进监狱去,我看见她还关在里面,她也看见我,我就出来了。”
“老蔡怎么会得到这个消息,搞得大家不知怎么办才好,真的是有点神经呢!”
“反正没放就行了,小道消息而已。”阿东又喝下一杯,看看表说:“哦,我要回家吃饭去了,你怎么样,去我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