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大河水,淌白云 - 颜色:中短篇小说 - 赵君 - 科幻灵异小说 - 30读书

第3章大河水,淌白云

大河水、淌白云

细弟用野藤捆扎好柴禾插上纤担正要挑着回寨,忽听坡脚传来柳妹和明子的嘻笑声,细弟就象失魂落魄的猫儿显得栖栖栖惶惶。五月的阳光温柔瑰丽抚摸着色彩斑澜的群山,一条蜿蜒曲伸的清明河在视野中缠缠绵绵令人心波荡漾。细弟不愿听那温馨而又残酷的声音,但又不能控制自己,便躬着腰身蹑手蹑脚挨近坡沿朝山下窥探。只见山洼里游动着一群黄牛开放着几树灿烂的桃花,在一条青草埂子上果然依偎着一团比阳光和桃花更刺眼的爱情。细弟凝视片刻就悲壮地把头扭向一边,让草丛中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牵挂自己的视线。然而这蝴蝶又演化成柳妹娉婷动人的身姿,他的头又无可奈何地转了回去。他就想,既然柳妹原本该属于我为什么不去想个法子和她依偎一回?

山下的爱情正在如火荼地进展,细弟看也不是走也不是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他知道过了七月八他们就成亲自己就只好彻底没戏了。小时候他和柳妹放牛、割草、去集镇上看电影不知依偎过多少回。而今长大成人正需要相亲相爱的时候柳妹却变了心。细弟怏怏地站起来打算扛了柴禾回家去想法子,又觉得把自由自在的天地让给势如破竹的爱情于心难忍。眼目下明子正往朝霞般的柳妹头下插花,他就扯起嗓门老牛喊崽般地引颈长鸣:喔——嗬——声音尖锐悠长四方山峦响起回音。他看见柳妹头上那朵黄花在惊颤中滑落于地,两人迅速把爱情撕成两半让草埂子分隔开来,便哈哈嚎笑着挑起柴担回家去了。

细弟到家爹正在锅台边小桌上喝酒,他解下柴刀匣掷地有声地震落了爹手中的酒杯。爹愣他一眼干脆抱起酒壶咕咕地灌,他就去水缸舀瓢水也咕咕地灌。他想你喝酒我喝水比试比试看谁灌得多,反正你醉我不会醉。爹知道他居心不良也就不愿上当重新用酒杯斟酒慢饮,却故意把吮吸酒的声音放大“吱溜”刺耳。细弟便盯着爹向他投射恨极的目光。本来嘛如果爹听自己的话,赶在明子复员前几天去提亲,柳妹的今天就不需要他想法子了。偏不巧明子回来不但他和柳妹吃惊,全寨老小都吃惊。因为他见人就吹嘘那套关于把贫穷消灭的计划,还把自己的复员费捐作治山治水的公积金。这无疑使他站在比他矮半寸的明子面前自觉矮了一寸。柳妹从那天起见到他就不再脸红不再羞涩而是昂首阔步了。他只好摧逼爹妈赶晚趟儿去她家提亲碰碰运气,结果点心和肉还是原封原样地提了回来。爹气不过斥他是用老子的面目当扫帚去扫人家的堂屋。他一恕之下把点心和肉拿去培养猫的坏习惯。说既然早不去现在又为何去?既然现在去为何又早不去?既然决定不去就安心让咱家断香火硬不去,扫脸没面只怪你差之微毫失之千里!爹说不过他就一句话也没再说,温了壶老酒从二月里一直醉到今天。而且看样子还要醉下去,直醉到七月八彻底断了儿子的思源可能才清醒。

细弟躺在厢房的硬板上想那个了却夙愿的法子。掐指算来离明子的黄道吉日还有七七四九天,那么七天赶一场就有七次机会。柳妹逢场赶集已是多年的习惯。于是细弟煞费苦心地绘制了一张打埋伏的草图。先是选择寨口冒沙井边的老松树下作拦劫地点,想到可能有人挑水洗菜易于柳妹呐喊于是否定。第二处选在雷公山道旁的一幢守林木屋。这是个放屁响如鞭的幽静地方,护林员赶场天四处游走侦察火种从不在家,路边的埂坎上尽是绿茵如毯的茅草便于躲藏。于是细弟把煤油灯芯捻长让光明温暖他的臆想。在这一带莽原埋伏然后如猛虎添翼跳将出来,柳妹不被吓傻也被吓瘫,就算她不从反抗呐喊挣扎,面对苍山林海也如飞虫落进蜘蛛网里难逃劫数。但他又陡然被一念头打扰,万一有明子陪她咋个办?这不打紧,七次机会不可能七次他都在场,至少命运要向他开一次惠眼让他了却夙愿。

细弟沉浸在温情柔意之中游思走神,邪念竟是那样沸沸腾腾。忽又想到韦家冲那帮赶马佬常常在那里歇晌,散场后都喜欢和护林员打顿牙祭才走,那个时分正好与他的时间不谋而合,思来想去愈发觉得此地危机四伏,于是又把这一处否定,最终改伏击地点在滚珠岩。

当这处地点涌进细弟的脑海,他就兴奋地抓耳挠腮坐立不安。这里是山寨去集镇最艰险的一段必经之路,道旁左右是峭壁悬崖,一株黄杨兀自从岩缝中伸出鬼手般的枝杈,人们经过只恨脚不生风臂不长翅溜得不快。这里拦劫柳妹她只能俯首就擒,喊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于是细弟用铅笔在草图上认认真真地画了三道圈,把滚珠岩包围起来,下决心在这里“解决”柳妹。

夜深了,细弟把整个方案的细节编排了一遍,忽又觉得还有不妥之处。要征服柳妹总不能动辄使用武力,得事先来点温柔的套套。这使他一时又着了难。他靠着床扛仰望着厢房的天花板,横梁上挂着一束束玉米和干辣椒串串。只见一头肥硕的老鼠从檐角伸进尖嘴胡须嗅了嗅动静,然后哗哗从梁上蹿将过去,便惊呼一声:爹,猫呢!

爹是醉的他忘了,他娘却在堂屋搭腔说猫都关着呢,放出来尽偷油。他说放出来放出来有老鼠在梁上乱蹿。说这话的刹那间,他脑门子一亮找到了主意。他家养有四只黄黑花白不同颜色的猫。一黄二黑三花四白就成了他征服柳妹的四项手段。黄为理,黑为唬,花为求,白就表示硬干。她万一要滚山他就跟着滚山,生不成双死配对溺死大河也值得。这么想着他就迷迷糊糊睡去,猫和老鼠的搏斗在他梦里演变成他和柳妹的搏斗。

可是到了集日这天,细弟的阴谋诡计终究在滚珠岩破产了。这天晌午他埋伏在这里觉得时辰难奈,就站在滚珠岩上看崖下的大河流淌。大河水映着天上的白云悠悠晃晃载浮载沉。于是细弟捡颗石头用力朝下砸去,只见咚地一石击破水中天,细弟观赏的景致顿时支离破碎了。细弟呆呆地恨自己多此一举,接着就仿佛听见来自冥冥空间的话音,说你以石击水景观可以复原,但你用阴谋征服柳妹却要毁了她的一生,劝你悬崖勒马否则天理良心不容。细弟清醒过来四面张望对着天空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喊着喊着眼里就涌出积蓄了二十年的眼泪。于是一场哄动山寨的强暴事件从酝酿到结束没有谁知道。

细弟流干眼泪趔趔趄趄回到家中。见爹又在堂屋灌酒就说:老哥,醉酒是不是什么烦心都没有了?爹醉眼迷离地瞅着他打着酒嗝说:烦心是没有了不过不能管老爹叫老哥。说罢抡起扑扇掌一窝风扫过去,没打着细弟却把桌上的酒具一扫而光。细弟说爹你不要急我再打酒来。遂蹲下拾酒壶摇摇里面还有货,就对着嘴扬起脑壳咕咕地灌进肚里。爹瞧着鱼目圆睁裂嘴笑出两颗鲍牙齿,说好兄弟够样儿去去打酒来今天我哥俩好好醉一回!

细弟来到三六九家把酒壶往窗台一搁说打满。三六九名叫扬腊生只因上省城吃过一回三六九稀饭就得这绰号。见细弟这模样情知他委屈遂把一个晴天霹雳的好消息告诉他。说细弟我刚从场坝回来你可知滚珠岩出了人命案不?细弟说别逗我人命案没成功我打埋伏是想干柳妹子。扬腊生说我不跟你开玩笑真的出了人命案。细弟说我也不跟你开玩笑我打埋伏没成功就是因为大河水淌白云。扬腊生说去去去爱听不听醉鬼念经!说话间就见明子家娘嚎啕着向寨口奔跑,边跑边诉天爷天爷你害我儿!又说黄杨黄杨你害我儿!细弟倏忽酒醒说三六九刚才你讲什么来着?扬腊生说想听就恭恭敬敬叫我声扬大哥。细弟就喊扬大哥扬大伯扬太公扬老祖宗快告诉我吧!扬腊生就把明子跌下滚珠岩的事告诉了他。说明子回家路上想测量拓宽滚珠岩的道路攀着黄杨不料那树根系浅薄松垮下来,他就跌下去了。细弟说人呢?扬腊生说还有什么人大河水哗啦啦卷走了。细弟便提了酒壶匆匆往家返,进屋就喊爹爹老天助我明天去柳妹家送彩礼赶七月八让柳妹和我成亲。爹盯着他鱼目旋旋一把抢过酒壶就朝嘴里灌,吮吸半天却喝进一股子酒味浓烈的空气。原来细弟跑回家的路上酒壶倒挂于肩酒一路洒光了。娘正好从外面进屋说你还做青天白日梦呢,去鬼门关和柳妹成亲差不多。细弟糊涂说明子没了剩下柳妹不是老天成全我么?娘说明子没了柳妹跟着跳下滚珠岩也没了。

细弟就成了家中一具菩萨整日躲在厢房面壁而泣。

七月八号这天细弟去福泰庙许了个愿抽了根上上签。然后买一包香烛纸钱去滚珠岩祭奠柳妹和明子。他站在滚珠岩山道上看那株黄杨确实枝枯叶败歪偏斜坠地吊在壁上,就在道边点燃香烛纸钱一张张抛下崖去。大河水依然映着白云悠悠晃晃地流淌。纸钱燃烧着像飘飞的醉蝶一片片消融在水波里。细弟想都怪自己那天被大河水淌白云所害,不然他的阴谋成功至少能救明子一命。而况他的四道关只有一道是把柳妹往死路上逼。万一她在说理、吓唬、恳求下改变主意屈从自己,连她的命也保住了。细弟愈想就愈悲伤愈后悔愈埋怨自己。见大河水吞浸未烧尽的纸钱来了气,又拾起一块石头朝下砸去。那石头在空间呈现一条优美的弧线咚地坠入河中,却见哗地一根水柱托起明子和柳妹的身影来。吓得细弟连忙跪地磕头向河魂赔礼道歉。他正喃喃有词地虔诚忏悔之际,一阵锁喇声从山垭口那边吹过来,跟着来了一队人马。细弟慌忙站起侍立在道旁悉心张望。这一看不打紧原来是两个穿红戴绿的人骑在马上耀武扬威。再一细看更不打紧那两个人正是明子和柳妹。人马来到跟前细弟还在恍惚中神呆。明子说细弟细弟我们今天成亲跟我们回寨吃喜酒去吧。细弟盯着桃红水色的柳妹总觉得她不是真的。于是就跟在这队人马后面雾状般地行走。边走边把纸钱一张张地扬弃。途经雷公山守林员的木屋时守林员出来看热闹,见细弟在尾后抛纸钱就大为惊奇,说细弟细弟这场面究竟是红喜还是白喜?细弟说我也搞不清你说是红是白都行。守林员说你都搞不清我更搞不清于是回屋去了。

细弟是在寨口他的第一个伏击点被看热闹的寨里人揪住的。扬腊生说细弟细弟今天是他们大喜的日子你咋个抛纸钱?细弟说不晓得他们是人是鬼是凡胎还是神仙!这话一出口就被爹一记耳光抽他转了三百六十度。爹说是人是鬼人家都成亲了你还捣什么乱子!于是细弟清醒过来去喝他们的喜酒。酒宴上明子又谈起那个关于把贫穷消灭的计划。他说根据我和柳妹跳下滚珠岩摸索调察的结果,证明大河没有暗礁可以航船。我们不但要拓宽滚珠岩的道路,还要把航运搞起来。大河连着我们寨的羊角湾,可以把那里建成一个码头转运山里的木材和土产,连同贫穷两个字都有可以叫驳船运走。

细弟听着就问扬腊生,那天你说他们跌下滚珠岩可他们是故意跳下去的。扬腊生说我也搞不清听别人说我就这样说。细弟说那么以后大河就不淌白云而淌大船了。全寨老小都不懂他这句话,觉得他有点颠三倒四的。只是扬腊生想起那天他酒后说的话,心里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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