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秋山问道多谢陆兄赏识,此生必不相负……
第60章秋山问道多谢陆兄赏识,此生必不相负……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渡明擡起眼,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后殿方向,那里是僧侣寮房和寺内库房所在,更深处,月光照亮一条小径,顺着他的目光通往少有人至的后山。
“大施主乃是转轮圣王降世,心系万民,尤重疫病之苦。曾言需寻一清净无扰之地,集思广益,研讨根治之法。空相寺后山幽静,有几处旧时留下的房舍,殿下以为正合所用,便于深入探究。”
他看向冯般若,又道:“大施主所为,贫僧不敢妄加揣测。只是佛门或许也并非纯然清净之所,非但香客、游僧、居士络绎不绝,散兵游勇亦会借此隐匿行踪。”
言罢,他再次合十,低声道:“施主,前路幽深,善自珍重。有些房舍,不窥为净;有些浊气,不闻为安。阿弥陀佛。”
此话言罢,冯般若亦是似有所感。
她仰头看向空相寺后数不胜数的楼阁庙宇,有一座大殿正在修缮,修缮既成,便是转轮圣王殿。金碧辉煌的庙宇之下隐藏着无尽的魔窟鬼蜮,她身处迷雾之中,一时感到杂乱无章,难以将其斩断。
此刻,李自秋和江碧同也在搜寻靖王粮仓的所在。
李自秋本色出演一位落魄江湖侠客,混迹于码头酒肆、脚夫聚集之地。听了两日醉汉的牢骚、脚夫的闲聊,总算是听出一点信息:“……娘的,最近往黑风坳去的活,千万不能接。听说去黑风坳的人没有一个回来,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可是去黑风坳的脚夫开价很高啊。”
“……开价不高怎么骗你去送命。”
黑风坳三面环山,只有一条险路可通,易守难攻。李自秋独身上黑风坳尚不算难,可若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出那些粮草,就是天方夜谭了。
他上前去问,推说自己的娘子重病,急需用钱,已经管不了许多。几个脚夫面露同情之色,为他指明了去往黑风坳的应征之所。回去以后,李自秋跟江碧同商议此事,江碧同亦十分赞成。
她问:“靖王关押这么多脚夫,目的必定不纯,我们该去一探。”
李自秋道:“可是,靖王将他们羁押起来,不是灭口,就是长期囚禁,直至事毕。”说着,他低头看了一眼江碧同,又道,“此地比我想象中更为凶险,我还是孤身前往吧,否则一旦真的遭遇死局,我恐怕护不住你。”
“无妨,我不用你相护。”江碧同道,“多个人也是多个帮手,一旦遇到危险,请你放心,我绝不会拖你后腿。何况我也想看看,这黑风坳究竟是何等龙潭虎xue。”
说干就干,两人弄来破旧的衣衫,用泥土灰尘掩盖了原本的样貌气质,混入了新一批被招募的脚夫队伍。带队的小吏言语含糊,只承诺重金,对去向和期限避而不谈。
队伍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进,最终被带入黑风坳。江碧同和李自秋与其他一些被高价蒙骗而来的脚夫在军士的监督下一并押运了十车粮草,入口处守卫森严,查验身份后,他们便被驱赶着进入一片被高墙和栅栏围起来的简陋工棚。身后,沉重的铁门轰然关闭。
工棚里,挤满了先前几批进来的脚夫,足有上千人,粗粗看去,人数几乎胜过开门的守卫。然而他们却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江碧同见到如此之多的脚夫,顿时心生一计。她凑在李自秋耳边说了几句,李自秋顿时眼睛一亮。
另一厢,四日转瞬而过。
郗道严知道,仅靠利益与情感维系的关系并不牢固,他需要一个无法抵赖的把柄。
前朝名士长孙方有一幅《秋山问道图》,艺术造诣极高,有不少文人墨客曾对其赏评作诗,可是我朝以来,这幅画早已销声匿迹了。郗道严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张这样的画,几乎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当日辰时,他如约而至,和陆观一同手谈,险胜一局。陆观还要再来,郗道严却不肯了,反倒是邀请他去赏画。
这幅《秋山问道图》据郗道严所言,是他在大名府一位至交好友的珍藏。陆观听了,果然有兴趣,被郗道严引入雅室。甫一见到《秋山问道图》,陆观还不相信,然而他定睛细看,每一处竟都没有破绽。他正在就画意笔法和郗道严畅谈,却有一个身量娇小的侍女,蒙着面从门外走进来。
陆观骤然被打断,想要呵斥她。那侍女却道:“先生莫气,这是雅室主人命奴婢送来的桂花甜酒。主人曾说,借助此酒赏评此图,更添风流。”
郗道严亦是盛情相邀。
陆观不疑有他,几杯下肚,精神亢奋又有些恍惚。他一时感觉自己的身子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在雅室中且歌且酒,一着不慎,竟然将整壶酒都泼到了《秋山问道图》上。
那张名画骤然遇酒,颜色大变,许多墨迹都花成一团,难以辨认。陆观平白遭遇这样一桩惨案,酒意当即醒了泰半,随后擡头看向郗道严,惊惶失措道:“我……我不是有心的……”
郗道严痛心疾首:“糟了!此画乃是此处主人的家传之宝。我将陆兄请来赏玩,主人曾再三叮嘱不能有失!这可如何是好!”
陆观闻言也慌了神,急匆匆地上前查看,手上不慎染上了被酒浇花的墨迹与酒液,在画作的留白处按上了一个清晰的指印。郗道严面如死灰地道:“陆兄,这幅画如今是彻底废了。倘若那位贵人追究起来,你我恐有杀身之祸啊!”
陆观亦是惊出一身冷汗。此间主人虽不知是谁,但能拥有此等名画,必非等闲。画作被污,自己留下指印,他再抵赖不成了!他虽说捞钱的路数多,可他平常大手大脚,并没有什么积蓄,如今要他拿出钱赔,这样一张古画,他怕是也赔不起。可倘若他不赔,今日便是不能轻易走的了。
他有一瞬想要杀死郗道严,如此这件事有只天知地知了。可他转过头,瞧见了那个小侍女。
她还站在原处一动未动,一派低眉顺眼的模样。可当她察觉他正盯着她看,立刻擡起脸来,向他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陆观没有如沐春风之感,反倒是不寒而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迎风而起,有一种被某种贪婪的野兽盯上的错觉。
这在此刻,郗道严开口了。
“我观陆兄品貌不俗,想必不是凡俗之人。此间主人虽说颇有田产,但实际只是个商人,他这些日子又行事不慎,得罪了韩州牧的舅爷,彼方放话要让他在大名府无立锥之地。想必如果陆兄认识州牧或者其亲眷,能够帮忙说和,这张《秋山问道图》他必定不敢追究。”
“韩灵智?”陆观问。
“正是。”郗道严应下。
“你早说啊。”陆观顿时松了一口气,“你可知我是谁?”
郗道严谨慎回复道:“不知。”
“我乃靖王心腹,是他帐下第一幕僚。”他道,“遑论此人只是得罪了韩灵智,便是他得罪了靖王,我都有办法帮他斡旋。”
郗道严闻言大笑:“如此甚好,我这就去跟主人说明情况。”
陆观一身冷汗褪去,如今他目睹郗道严捧着画出去,自己则坐回原处,放松地又饮了一盅桂花酒。
过了半刻,郗道严终于推门进来。他看向陆观,却道:“陆兄,我跟此处的主人陈明此事,此处主人十分宽宏,不欲追究你我,只是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陆观问。
“此人爱书如命,听闻靖王殿下的书房中有一本《斟检密录》,乃是先秦的古书。他只求陆兄能为他抄录其中第三卷第四章,如此这件事,他便可当作无事发生了。”
郗道严这样说,陆观颇觉得他识时务。想必此人听说了他的身份,不敢得罪,又不想把此事轻轻揭过,因此才想了个不痛不痒的事件叫他去办。陆观平日便可以自由出入靖王的书房,更何况靖王现在不在王府,反而在空相寺。这件事未免也太容易。
他甚至盛情邀请郗道严:“小陆兄,此事虽然不难,可我平时忙碌,实在没有时间亲自为他抄录,不如就由小陆兄代笔如何?我想此间主人不会在意。”
郗道严推拒:“我算什么人,怎能贸然进入靖王府呢?”
陆观道:“无妨,本来我就打算将你引荐给靖王殿下,即便没有此事,我也会请你去靖王府。如今只是略微提前了一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