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古寺佛光大师兄要沐浴了,你去帮他烧……
第59章古寺佛光大师兄要沐浴了,你去帮他烧……
月明星稀,冯般若孤身伏于空相寺外的古松之上。
先前郗道严假扮过路旅人,想要在空相寺借宿,却被人给拒绝了。看门的大和尚说最近有大法会,恕不能接待外客。如此,也只得靠冯般若偷闯。
冯般若本想直接破门而入,向靖王亮明身份,逼迫他派人赈灾。可郗道严却不肯。
“此刻我们在暗,靖王在明。”他道,“倘若贸然露了踪迹,恐怕会引得靖王戒备。不如暂缓两日,等我们将靖王的把柄抓在手中,使他不得不就。”
冯般若问:“既如此,我先去探空相寺还有什么意义吗?”
“您也知道靖王并非真心向佛之人,如此他这些日子客居在空相寺,必然另有所图。”郗道严向她解释,“趁着我们还有两日时间,不如将他的图谋探查清楚。”
冯般若不解其意,却忽然在看到郗道严双眸的那一刻福至心灵。
“靖王绝不会同意赈灾的。”
“他纵是不想谋反,今时今日他也非谋反不可了。”
郗道严向她颔首,笑而不语。
随后冯般若道:“我省得了,等我拿下靖王之后,便由你来主持相州赈灾一事。”
郗道严却反对:“我一个小小边陲郡王,如何能主理此事?最好的人选,不就在我的面前吗?”
等到夜色最浓之际,冯般若翩然而至。她一进空相寺,就将身上的衣服在大树底下换成了女尼的装束,随后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在空相寺中乱走。一路上不乏有人看见她的身影,甚至有个人朝着她的背影喊:“慧能!”
冯般若得了名字,立刻应了一声:“是。”
那人并没有疑心,只是道:“大师兄要沐浴了,你去帮他烧点水。”
“是。”
鬼知道那劳什子“大师兄”是谁,又在哪里。她立刻把这项任务抛诸脑后,继续在寺庙里乱转。不一会儿她摸清了整个空相寺的格局,看见靖王所居的禅房之外围满了年轻的军士。就连屋檐上也有巡逻,如此她不免有些泄气。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在她身后重重地拍了她的肩膀。
冯般若教他吓了一大跳,差点从地上弹起来。她转身看去,是个慈眉善目的大和尚。那大和尚呵斥了她一句:“你是哪个院的,在这里探头探脑做什么?”
冯般若灵机一动:“我是慧能。”
她又道:“大师兄要沐浴,吩咐我来拾柴烧水。可是现在太晚了,我有点看不清,找不到柴禾,见到这里亮堂堂的,不由就往这里来了。”
“原来是你。”那大和尚道,“罢了,既然到了这儿,也是你轻易走得了的吗?正好,随我去见大施主。”
真是瞌睡遇到了有人送枕头。冯般若高高兴兴地应了,随后鬼祟地跟在他身后。如今一看,靖王并非潜心向佛,或是真的皈依了。倘若他真的皈依,该有自己的法名,而非是叫他什么“大施主”。
这大和尚一路带她行至偏殿,一推开门,殿内檀香冉冉,金光璀璨,令人无法逼视。冯般若擡起眼偷看,只见面前赫然是一张巨大的《地狱变相图》。她暗自吃了一惊,随后收敛眉目,眼观鼻,鼻观心。
里头人影憧憧,她一时也分不清哪个是靖王本尊。大和尚向他行礼,口中高呼“靖王大施主”,她便也跟着喊。过了一会儿,屏风后面传来一个教她觉得很相熟的声音。
“渡明法师,不必多礼。”
“今日,某跟几位先生畅谈佛法,颇有收获。只有一时不明,还请法师赐教。”
渡明道:“大施主不必多礼,渡明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窃惑《金刚经》中有‘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之语。世尊既言灭度众生,令离苦趣,复言无众生可度,此语似相矛盾,敢请法师开示究竟。”
渡明道:“此乃《金刚经》破众生相、度者相之要旨,非深解“诸法空相”者不能明。《金刚经》前文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众生之相,不过五蕴因缘和合而成,如聚沫、如浮泡,无有恒常不变之自性。所谓灭度,非灭众生之体,实灭众生之执。执于我为实有、众生为实有,故陷烦恼苦海;若破此执,便证不生不灭,此即灭度之真义。”
对方静默许久。
“灭度无量众生,实无众生得度。既言无众生可度,若某能廓清寰宇,拯黎民于水火,解万民于倒悬,此等功业,算得度众生否?”
他说这话,如同钟鸣一般在人耳中回荡,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而下。饶是冯般若也不由擡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半晌,渡明道:“众生本是五蕴幻合,度者亦无恒常之我,故曰无众生得度。权位如露如电,众生安乐非王者一人可定。大施主今问法,此乃大执,非佛法也。”
“天下苦虐久矣,某欲解民困,何言执?”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冯般若稍稍往前踏出了一步。
满殿金光,仿佛为她也镀上一层金漆似的。她双手合十,垂眉敛目,在重重人影之中觅得靖王的身影。她登时显出个状若天真的微笑来。
“阿弥陀佛。贫尼慧能,修行浅薄,偶有一惑,见法师与大施主论及灭度与执念,心有所感,不知可否请教?”
靖王颔首:“师太但说无妨。”
冯般若道:“贫尼听闻相州等地,有‘时疫’流行,患者身染恶寒,咳喘不止,肤现异色,苦不堪言,乃至阖家凋零,十室九空,其状宛如身陷焦热地狱,受尽业火焚烧之苦。”
“贫尼愚钝,参详许久。佛说八苦,‘病苦’为其一。此等酷烈疫气,无形无相,随风而散,沾者即堕,仿若业力流转,无可避免。然,贫尼斗胆请问,”她话音微顿,“此业火,究竟是众生共业感召,该受之劫难?还是有那心念偏执之人,为证其道,竟不惜自无间地狱引火,焚此人间,却还妄称是在行灭度之功?”
“若真有此等行径,无论其如何粉饰言辞,是渡人,还是造下无边恶业,永堕阿鼻?请大施主、法师,为贫尼解惑。”
一语既出,满堂皆寂。
渡明法师闭上双眼,深深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不再多言。
而屏风之后,已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冯般若重新低下头。
她面前传来有人推开屏风的声音,有许多散乱的、人走路的声音传到她耳边。最终,有人停在她一尺前的位置,扬声唤她:“擡起头来。”
冯般若擡起头。
眼前少女虽身着女尼装饰,一点发丝也不露在外头,但仍教人觉得容貌极盛。虽说她尚未长成,眉眼中仍是稚嫩柔软的,但她看着人的那双眼睛,却像是一只幼小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