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妖6
古婆城很是繁华。
江水横贯城中，其上有画舫，沿江有住家。封皎把酒葫芦斜挎在身上垂头丧气地走在街上，摊贩的喧嚷声就在身边，食物的香气也直往她鼻子里钻。
她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
李筑然果然说到做到，把她带进了古婆城，可也仅仅是进城。她还四处碰碰摸摸地充满好奇，结果一转眼就再也找不到他了。四周都是陌生的面孔，李筑然像是凭空消失一样，留她一个人身无分文又漫无目的地游荡。
她吞了吞口水。
另一头李筑然直骂自己傻。那葫芦被封皎紧紧攥在手里，她这条街前前后后都逛了两遍了，那葫芦可真被她看成宝贝一样，死死护着。他半路劫来的葫芦，倒是没真把那东西看得多重要，但他要做的事情棘手，多个保障总是好的。
可现在那葫芦被他落下了，得想个办法拿回来。他长指捏了捏腰带上的佩玉，立刻有了主意。
封皎找个稍显僻静的角落窝着。她来来回回走过那几个买包子馄饨油饼肉膜的摊子，摊主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她也实在不好意思再走个来回，而且那味道越闻越饿，她的行为无异于自虐。她摸摸早就瘪了的肚子，把葫芦挂在脖子上，坐着石阶，目光放空的看着远处熙攘的人群。
正午的阳光很毒，但人声依旧鼎沸，她刻意避开热闹，那声音还是能清楚地传出很远。她瘪瘪嘴，想着再等等，万一他在角落里还没走，看到自己果然是无处可去，说不定就心软了呢。
她这边儿赌他心软，而他还真就在角落里。不过李筑然本来就不准备继续带着她，他也从来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在山中时，他见到蛇妖鹿妖结伴，先是有些好奇，毕竟两个物种难得融洽。只是他怕麻烦，一般不会追着妖去收，看个热闹就想走。
结果那蛇妖心毒，他掩了气息有意动手的关头，鹿妖却是个难得善良的。所以封皎在他这儿打了个还不错的基础，他歇了动手的心思。
说来说去还是他惫懒，当初师父总说他不像干收妖这行的，能不动手就找遍理由不动手。
回到此刻，他想拿回葫芦，封皎坐得偏僻，反而更顺他的意。
封皎努力缩进小小的阴凉里，没一会儿有片更大的阴影盖过来。她有所感，慢慢抬头看。
是几个乞丐围过来，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虽然骨瘦如柴但也高大。此时看封皎的眼神贪婪诡异，让她立刻警醒过来。
没人注意到这里。
封皎怕倒是不怕，她一个妖，哪怕不用妖术，凭她的身手也能对付。但她饿得眼冒金星，力道不济，所以想着能不动手还是最好不动，就低头想绕过他们。也许是占了人家休息的地方呢。
结果这几个还真是不怀好意来堵她的。中间的那个乞丐用手背蹭了蹭嘴边的灰，和那老道士一模一样的大黄牙一闪，封皎看在眼里只觉得腰间还隐隐作痛。
他语气猥琐又贪婪：“身上所有的东西都交出来!”
封皎还真是不怕被抢，她浑身上下一分钱也扣不出来啊。就坦白：“我身上没有钱，贵重物品统统没有。”
这几个乞丐不信，然后就演变成了扑上来动手抢。
封皎也不管什么形象了，双手撩起裙子就踹倒率先冲上来的一个。还好她裙子里头套了绸裤，并没有走光的危险。
结果他们的目的居然是她挂在脖子上的葫芦。她不设防，被薅个正着。拴着葫芦的线又细又韧，勒在脖子上拽得她一趔趄，差点儿趴下。
这几个人抓住空当。不知道哪个是提了棍子的，绕在她身后对着她脖子就是一下。重击之下她眼前短暂一黑，脚下不稳就扑倒在地上了。倒下的时候下意识就抱紧了葫芦，任凭那些人随后对她又打又踹，也不肯松手。
那些又脏又黑的手伸过来，封皎咬紧牙关。她不是不能用妖术，但使了之后呢……这里这么多人。会不会被抓起来烧死啊。
她深感学习的永无止境。她现在不会化成一缕烟就消失之类的高等妖术，只能点个火，变个剑出来。现在自己一个妖被几个乞丐围着打，真是憋屈死了。
而且……她觉得……她快要忍不住了……
她头顶痒痒的，经验告诉她那个鹿角又要出来和人打招呼了。
这几个乞丐被激怒。还是拿了棍子的那个，把手里的棍子举高，挥手砸下来的时候还有风。封皎仰头看到，顿时瞳孔一缩，扣在土里的手不受控制地长出尖利的指甲。她喉间赫赫有声，但是被拳脚杂乱的声音盖住了。
“碰”地一声响，棍子一分为二。
李筑然那把剑插在地上，剑身因为用力掷过来还在不停摇晃。这几个乞丐都傻了，看着慢慢走过来的男人，只觉得拿错了剧本——
原来是想英雄救美啊。
不早说!
但还是很有眼力见儿的四散逃走了。
封皎重重喘出一口气。她坐起身，头发和衣服都乱了。她就一手夹着葫芦，一手顺着散下来的长发，用袖子擦着蹭脏的脸。
李筑然还站在面前，她擦着擦着就哭了。
一边擦一边哭，一边哭一边说：“你去哪儿了啊?”
李筑然蹲下来，那神情分明是忍着笑。他忍不住轻弹了下封皎蹭了灰的额头，声音柔柔的：“一个破葫芦，也值得你这样护着。”
封皎吃了五个包子喝了一碗热汤才缓过劲儿来。
她刚刚的委屈伤心早抛到脑后了，李筑然放柔语气一哄——哄都算不上，一顿吃的就治愈她了。
不过她还不想理会他，尤其是李筑然满眼都是那个葫芦。她护在身下的时候，那上面粘了不少灰，他拿了湿帕子仔细擦了。不过不是封皎以为的在意，而是拿着这么脏的东西他发自内心地嫌弃。
不过封皎也很脏，她的白裙子已经不能看了。按照李筑然的性格，一定不会和这样的人同桌吃饭，哪怕他不吃，光看着他也嫌弃。但愧疚也好，心软也好，他先想到的是封皎那叫得欢快的肚子。
“你就……先跟着我吧。”
封皎正拿着筷子，左吃一口又吃一口，补一补胃里的缝隙。吃得胃里满满的，饱腹的感觉让她无比满足。听了这句话，她小小一愣，开口先问：“你拿着这个葫芦，是要去收妖吗?”
李筑然看着她，拿起茶杯的手一顿，“是啊。”他继续把茶杯送到嘴边，“你怕吗?”他垂着眼，神色端正。
封皎倒很自然，“我不怕啊。”关于自己和李筑然身份的水火不容她根本没有考虑过。她想着的是她和李筑然初次相见到现在，好奇地又问：“最初你见我就能看出我是什么妖吗?”想了想，“还是我在你眼里一直是……一只鹿?”
她每次看进他眼里，都是自己憨厚的原形，那真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李筑然简单解释了下。也就是说，他的眼睛更像是一面镜子，随他心意的镜子。看他眼睛的人能从其中看到，他所希望别人看到的一切。
这也是一种提醒：你无论如何伪装，在我看来，无所遁形。
只不过第一次相见，他刻意扰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分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