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去看看我妈
我想回去看看我妈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逢骏这两年,几乎像是要把自己劈成两半,拼命地在两个城市之间奔波。
他辞掉了银行那份稳定却沉闷的工作,一头扎进和朋友合伙创办的公司里,没日没夜地扑腾。这两年,事业总算勉强站稳了脚跟,咬着牙付了一套小房子的首付,心心念念就想让逢煊回来,有个稳定的落脚处。
他对逢煊说,家里永远会给他留着一个房间,窗户朝南,阳光最好。
逢煊领了他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心里是暖的。可他怎么能真的搬过去?且不说逢骏以后总要结婚生子,组建自己的家庭,单是他自己,也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一个人消化所有情绪。
他回a市那天,行李带得很少,轻装简行。唯独想了些办法,把衍衍那把亲手做的小木凳仔细包裹好,带在了身边。
4s店的老板给他结清了工资,他平日里物欲低,花销不大,加上逢骏和逢榕这些年变着法子地接济他,倒是也攒下了一小笔钱,不算多,但足够他暂时喘息。谈真眼睛红红地来送他,声音哽咽着问:“逢哥,你走……是因为我吗?”
逢煊摇了摇头:“不是。我是回家。”
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解释给谈真听:“我离开那里……太久了,我想回去看看我妈。”
但他最终并没有回到a市里,而是绕了个弯,回到了乡下的老家。
这间老房子,还是他母亲当年生他时住的地方。后来一家人搬进了城里,可逢煊童年最鲜活的记忆,却都留在了这小小的院落里。
村子这些年发展得不错,马路修得宽阔,家家户户外墙都刷了白漆,红砖衬着白墙,远远看去,倒有种混杂的、山寨版的欧式田园风格。
那里有座空置已久的二层小楼,连卧室门都没装全,是他爷爷奶奶当年住的。好在逢骏和逢榕每年都会抽空回来打扫收拾一番,才不至于让它彻底荒废破败。他扔下简单的行李,没多做停留,径直去了母亲长眠的那片山坡。
他坐在冰凉的墓碑前,很长时间里,既没有动作,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就那么安静地陪着。
直到日头渐渐西斜,他才开始动手,一点点清除坟头冒出来的杂草,动作很慢,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意味。
他怕把他妈弄疼了。
逢煊犹豫了一下,擡手用力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然后对着那收拾干净后依旧显得有些光秃秃的坟头愣神,声音不高,像是平常聊天般说道:“我不怪你了……你有空的话,也来我梦里一趟吧。”
风吹过,带来草木的气息。
“我……我也有自己的孩子了,叫衍衍,长得特别好看,性子也乖,很喜欢靠着我,抱着我撒娇……”他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等哪天……我带他来给你看看。”
“……我也想离他近一点。”
逢煊往回走的时候,被一位住了十几年的老邻居撞了个正着,他得叫一声三叔。当年他爸混账,把老家这些亲戚邻居差不多都得罪光了,他妈才咬牙带着他们兄妹几个离开了这里。
三叔说老远看着个人影就像他,又问他这几年怎么都没见回来。逢煊只说工作忙,走不开。他又提起想回来住段时间,问三叔知不知道去哪里能找到工人,把这老屋子翻修一下。
三叔背着手,看了看他们家那栋饱经风霜的老房子,随即摆摆手说哪里需要专门雇人,找村子里相熟的帮个忙就行,准备点烟酒饭菜招待一下就好,这几天可以先暂时去他们家凑合几晚。
逢煊赶紧道了谢跟上。
后面几天,他们一起把院子周围半人高的杂草清理干净,房子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了一遍。他去镇上买了张新床,添了几把结实的椅子和必需的锅碗瓢盆,扯了几块素净的布当窗帘。地面还是原来的水泥地,磨得有些发亮。
逢煊不是什么讲究挑剔的人,觉得能住人就差不多了,其他的东西可以以后慢慢添置。
那天他正在村子的集市上弯腰挑选几棵果树的幼苗,夏绍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衍衍这几天闹着要见他,结果跑去发现他租的房子都空了。
逢煊让他别装了,直接说道:“我回老家了,在乡下。”
如今他算是有个根了,也想正经置办点产业。于是他承包下了附近的一片果园,骑小电驴大概十分钟左右就能到,里面种满了各个品种的橘子树,郁郁葱葱的。
夏绍把衍衍送来的时候,四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这地方环境不错,空气也好。你这动作够快的,说安家就安家了。”
逢煊脸上带着点难得的、实实在在的笑意,语气也有些得意:“那是。等到时候橘子熟了,我请你吃,管够,吃到撑。”
逢煊递了盒烟过去,这是前几天他买来分给帮忙的几个大叔的,夏绍接在手里,低头看了看烟盒,再擡头时露出了一个有些复杂的笑容,像是欣慰,又像是感慨。
他是四年前被乔星曜派到逢煊身边的。
那时候,逢煊的那双眼睛,是他见过最忧郁,却也最简单干净的一双,里面像是盛满了化不开的浓雾。
如今看他也能笑得这样洒脱,眉眼舒展开,带着点泥土气息的阳光味道,夏绍忽然明白,这人骨子里原来本该是个开朗豁达的性子。
衍衍这次来,依旧拖着他那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乔星曜亲手搭配好的衣服,一套套都精致得像要去参加时装发布会。他怀里紧紧抱着那只棕色小熊,一见到逢煊,就开心地扑过来,声音响亮地喊着爸爸。
一脱离城市里那些钢筋水泥的束缚,衍衍就像脱了缰的小野马,成了个满村子疯跑的小孩。
他拿着新买的足球,和村里年纪相仿的孩子玩闹。有一天为了争球,跟一个小胖墩起了争执,自己气得后退时没留神,一脚踩空,直接摔进了旁边的泥水坑里。
那小胖子被这变故吓得哇哇大哭。逢煊闻声赶去,把人从泥坑里捞起来,自己裤腿和袖子也沾了不少泥点。衍衍刚才没见着人时还挺坚强,一看到爸爸,委屈劲儿立刻上来了,抱着他的脖子就开始呜咽,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羊羔,不出声,就那么一抽一抽地掉眼泪。
逢煊看着他这副小泥猴的可怜样,一时没绷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晚上给衍衍洗澡的时候,逢煊看着角落里那堆换下来、被泥巴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名牌童装,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念叨:“你这一件小衣服的价格,估计快赶上我之前大半个月的工资了。你爹把你送我这来,还以为你是来参加时装周走秀的呢。”
衍衍睁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面全是无辜的水光,仰着小脸看他。
逢煊其实也没真去查过价格,纯粹是凭感觉猜的。毕竟乔星曜那个人的消费水平摆在那里,对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只会更加不计成本地养。
衍衍声音小小的认错:“爸爸,衍衍以后再也不贪玩了,不去泥坑了。”
逢煊看着他那小可怜样,心里那点无奈也散了。他决定给儿子换个风格,转身就带着衍衍去了镇上的集市,挑了一件当地小孩常穿的、印着小碎花的粉色防水罩衣,直接给他套在了外面。
“真可爱。”逢煊左右端详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
他觉得,自家儿子就是这十里八乡最俊、最亮眼的小孩。
等几天后夏绍来接人时,看着那个迈着自信小步伐,怀里抱着一瓶ad钙奶,正兴致勃勃追着一只芦花鸡满院子跑的衍衍,那一身接地气的乡村混搭风,脸上的表情几度变换,欲言又止。
结果下一次再把衍衍送来时,小家伙又恢复了之前那种被打理得一丝不苟、仿佛随时能去拍童装杂志的时尚小潮男模样。
衍衍自己完全没察觉到两个爸爸之间这种无声的、关于审美和养育方式的暗暗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