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棺出门
擡棺出门
秦婴处理完公务,归家时已经薄暮,年节过后,街上商户刚刚开张,都铆足了劲叫卖,热闹非常,秦婴坐在马车中,瞧见路边有人卖太平燕,所谓太平燕,就是将肉片拍打成三寸见方的薄薄肉皮,里头包上肉馅,做成的吃食,用水一煮,滑嫩清脆,淳香沁肺腑而不腻人。
他想起来荣竹影今日精神恹恹,吃什么都没胃口,早膳连块荤腥都没有用,心下微动,命秦安去买来一份。
秦安老老实实去买了,摊子老板很是健谈,他擡头瞧见马车中男人侧影肃穆,巍巍然清贵不可攀,笑道:
“你们家老爷真是英姿不凡,想来也是住在瞻华衢上的人家吧。”
瞻华衢是京中权贵聚集的一条街,这里说三步一公卿,五步一王侯也不为过,秦家确实住在瞻华衢上首。
秦安不说话,在外头他格外谨慎。
老板见他不理会,也不气馁,换了个话题聊:“都说富贵有命,此言不虚啊,就那个国公府家的宠妾荣氏,上上荣宠,羡煞多少京城女子?还不是死了。”
秦安猛擡头,厉声道:”你说什么!”
“今儿下午国公府起火了,好多人看见了,据说谁都没出事,却单单把她烧死了,真是可惜,可见命薄福浅,是接不住富贵的,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老板还在絮絮叨叨,秦安已经背后冷汗都出来了,他都不敢看国公爷的表情。
“谁死了?”
短短几个字,竟叫那老板听出几分毛骨悚然来,他讷讷道:“国公府起火,烧死了个得宠的姨娘,哎客官你往哪里去!还没给钱呢!”
秦安心急如焚,赶紧丢下钱袋给他,正要回马驱车带秦婴回家,一柄长剑却先一步杀了出来,险些捅他一个对穿。
只见马车上那男人拔剑出鞘,许是嫌弃马车跑的慢,干脆一剑砍断连接马车和马身的车辕,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那孤零零的马车就这样倒在那里,秦安也爬起来跟着跑了,竟是将马车丢在了原地。
“谁啊?”
“还能有谁,肯定是定国公啊,你没瞧他听见荣氏被烧死那表情,还能是别人吗!”
秦婴一刻不敢耽搁,回到了家中,有人迎上来挡住他的路,他一脚踹开,一路人拦砍人的煞腾腾气势无人可当,直杀进了后院时,浓郁的烟熏烧焦味袭来,他看见眼前一幕,瞳孔猛然一缩。
宝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把剑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物,他珍视无比,自少年登上疆场以来,他战无不胜,从来没有使它坠于尘埃,也没有堕了它的威名。
可如今,他第一次失态,将宝剑掉出了手心。
“人呢?”
秦婴目光呆滞片刻,逡巡过院中的人:柳娴君灰头土脸的抱着丫鬟哭,春香跪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姗姗来迟的老夫人垂泪立在一旁……每个人都在,就是没有她。
“人呢!”
他吼出声,心怦怦跳的几乎要越过嗓子眼,脑袋一片空白,不愿去想她的下落,似乎只要自己不去想,她就还能活着一般。
春香哭着跪倒在地上:“姨娘已经没了。”
“胡说八道!”秦婴不顾阻拦,用力踹开被烧的支离破碎的房门,屋内浓烟散去,黄梨木的家具被烧成了炭灰——他呼吸一滞,都怪他,为什么他要给竹影房里安置这些木头!要是安置的玉石,不就烧不起来了了吗!就是这些东西把荣氏烧死的,他恨自己!
“人呢?”
他狼狈不堪的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荣氏踪迹,没有看见尸体,他心跳的更快了,没有尸体,是不是就没有死,她会不会躲起来了?会不会和人私奔了?
曾经他因为她和人私奔而勃然大怒,这一刻他恨不得她和人私奔跑了,他只要她活着。
春香跪着哭道:“国公爷,老夫人怕您伤心,将荣姨娘身子已经挪到侧院安放了,已烧成了灰,认也认不出来,国公爷恕罪,国公爷——”
秦婴身体摇摇欲坠,叱咤疆场的大将军,此刻脆弱的几乎要碎开,他闭上眼咬着牙,强撑气力,一步步挪向侧院。
裴弄影想阻拦他,荣氏烧死的实在难看,若是荣氏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他看到自己的尸体吧。
裴夫人却拦住她,低声道:
“想要他忘记荣氏,你就得让他去看,你可闻那位倾国倾城的李夫人死前,不让汉武帝见她容颜?男人都是看脸的,只消他看一眼荣氏惨状,保准他饭都吃不下去,这喜欢自然就淡了。”
裴弄影愕然,秦婴已经大跨步去了侧院。
看见白布下盖着的尸体的那一瞬间,他先是一愣,继而慢慢跪下去,挺拔如松的脊梁背一点点弯下,好似没了魂。
他薄唇泛白,一把将烧的焦黑的尸体抱入怀里,仰头含泪,恨声道:
“荣娘!你好狠的心!”
*
老夫人猜到他看见荣氏死,必然伤心,可没想到他伤心至此,还好她早早的吩咐下去,不许将荣氏怀孕一事对他提起,好减少他的悲伤。
笑话,要是他知道荣氏是怀了孩子死的,一尸两命,他能发疯!
老夫人叹口气,看着餐桌前的裴弄影和裴夫人,再次催促丫鬟:
“国公爷怎么还不来用膳,大家都等着他呢。伤心也得有度,总不能连饭都不吃啊。”
她是打算在饭桌上,将皇上赐婚的事情告诉他,喜事一冲,兴许他就淡了几分伤心。
丫鬟半晌回来,摇摇头道:
“国公爷说他不用膳了,要将荣姨娘尸体擡走埋了。”
“倒也好,烧的那般可怜,早些入土为安才是。”
丫鬟面露难色:“只是,国公爷适才将他那副金丝楠木的棺材擡了出来,装殓了荣姨娘。”
“他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