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
三年
1、
快要撑到极限了。
身体和意识都在下沉,浊气仿佛无穷无尽的海水一样涌入体内,鳞片几乎覆盖住他的每一寸皮肤,浑身散发着浓黑的雾气,让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没有人形了。
他在锥心的剧痛中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睁眼看着上方慢慢合拢的封印。
渊底是一片浓郁极致的黑,他擡起手,仅有的光亮都从指缝间溜走了,他什么也抓不住。
身祭魔渊绝非是屈服于既定的命运,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从来就不信这些。
他只是不愿见到姜屿因为爱他而感到痛苦和纠结。
他很爱姜屿,爱到愿意放她离开。但他其实也很卑劣,他是为她而死的,这样姜屿就永远都不可能忘掉他。
渊口光亮越来越弱了,直到缩成一个小小的白点。
意识像是陷进了一片泥沼中,他闭上眼,擡起的手慢慢垂下,没做任何的挣扎,任由自己一点点被黑暗吞没。
他没有力气再握住离恨,松了手,离恨却没往下掉。有一团黑气从剑身钻出来,分散开,又幻化出许多双手,从背后托住了他。
封印就要合上了,这团黑气托举着他,似乎很是急切,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阻止他继续往下坠。
过去在庄园中,他习惯游离在人群之外,不常与其他人交谈往来。其他人的死的确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让他的心从此封闭,静如止水,可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受到悲伤。
这么多年的相处,也没有让他们磨合、培养出感情,更像是貌合神离的搭档。
其实这样说也不是很准确,因为他们之间表面上也不太对付。
他的脸色因痛苦而苍白失了血色,睫毛如蝶翅般颤了下,睁着眼,有些不解:“为什么?”
黑气聚在他身后,像一团柔软的云,托着他一点点向上飘,离封印越来越近。
声音不似以往般带着讥讽,反而听着有几分局促,他们说:“好人才活不长,你又不是什么好人,学人家短命做什么。”
他们费力将他送到渊口,在封印彻底合拢的前一秒顺利将他传了出去。离恨笔直地插在封印正中,剑身上裂出了道道蛛网似的纹路,看起来就像是随时会破碎,却意外地不可动摇,震慑住了渊底躁动不安的大魔和浊气。
隔着封印,他们的声音远远飘来,像蒙着一层雾,朦胧不清:“总之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我们要恨谁去。”
是恨他吗。
或许还有别的意思。
但这都不重要了,除姜屿之外,他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
天地间倏然归于平静,片刻后,他听见远处的欢呼声,意识在逐渐飘散。
陷入昏迷前,识海中蓦地响起一道苍老庄严的声音,缥缈似梦。
“多谢你救了我们,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茫然地望着虚妄,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气若游丝,随风消散:“我只想要姜屿。”
2、
浊气被尽数封于渊底,世间再无化琉璃,所有人的病症都痊愈了。
唯独谢知予。
他躺在床上,全身都裹满了鳞片,旁人连能下手碰他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提换药。
伤口在恶化,一天比一天严重,他的气息也愈渐微弱,或许活不过几日了。
弟子们束手无策,就连他自己似乎也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对任何人或事都没了反应,就像曾经的阿沅,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直到池疏从北地匆匆赶来。
他将找到的信和木剑放在谢知予身侧,让他稍微挪动手指就能碰到。
“我知道你听得见。”池疏看着他空洞黯淡的眼眸,叹声说,“我没有找到姜姑娘的尸首,她或许还活着。你若活下去,此生或许还有机会能再见她,可你要是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他果真听见了,漆黑的眸子轻轻一转,擡起指尖勾住了剑柄上的花环。
3、
作为容器,吸收掉的浊气会长久地留存在体内,直到慢慢与他融为一体。
谢知予需要压制住这些超出他承受限度的浊气,就像曾经压制大魔一样。
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万分痛苦的过程,既要他有远超于常人的耐痛力,也在于他的信念是否坚定。
在剧痛中昏迷又在剧痛中清醒,如此反复数次。他的手脚被锁链束缚住了,每回在失控的时候口中念的只有她的名字,似乎这样就能减轻一点疼痛。
他的心从未动摇半分,满心满眼想的只有姜屿。
她答应过自己会回来。
他相信她,所以他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他要再见她一面,他真的好想她。
4、
养好伤后,谢知予孤身一人离开了天衍宗。
尽管这些人不再因为无剑山庄的事追究他的责任,放下了之前的芥蒂,可他们仍然畏惧他。
“掌门之位”不过是个托词,他们害怕他有朝一日会失控暴走,便以此为借口,想要将他长留于此,好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