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所谓伊人（五）
第75章所谓伊人（五）
时渊借助树林的荫翳与叶影隐蔽身形,因隔得很远，故而没有被发现，连系统都疏忽了他的存在。
孔嘉到达山脚时,已然晨光熹微,再走不远即是漠荼城。
她顶着这样一张脸，自然不方便堂而皇之地走进去,便使出方寸挪转术，将自己转到了城内一处狭窄巷子中。
站定后，她尚有些恍惚。
曾经在梦境里，同样是在漠荼城前,少年时渊也曾使出过这样的术法。
那时的他,年少成名,又天纵奇才,尚未变成后来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冰山模样，还有些少年心气。在面对孔嘉一惊一乍的赞美时,分明心中十分受用，却偏偏绷着脸，很有些欠揍地表示，这一术法可不是随便谁人都能够使出来的。
而今，有了无尽灯与探虚铃二宝后,再兼系统的辅助,孔嘉的修为一日千里，许多从前看来十分玄妙、难比登天的术法,如今都算不上难事了。
她践行了初入此世时，对自己的许诺,可却并没有当初想象中的开心，连成就感都只是微乎其微。
分明距离那时,也不过才过去了几个月而已。
……打住！孔嘉及时叫停，怎么好端端又开始怀念起梦境里莫须有的曾经。
拉扯住自己驰逸的思绪后，她将目光收拢在眼前。这是一条脏乱差的小巷，湿滑粘腻，拐角处暗生青苔，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丝丝缕缕的沤臭味道。
两侧是随意搭建而成的房屋，结构疏散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可就算是这样简陋的住处，其中也七七八八地挤住着一家人。
这是漠荼城光鲜亮丽背后的另外一面，再宏伟的城池，也总有这般的存在。
城池正中，坐落着仍在扩张的虞黎皇宫，雕梁画栋、绣闼飞甍，住在其中的王孙贵族过着不知今夕何夕的日子。
但在同一方天幕之下，甚至仅在同一座城里，在距离朱墙金瓦不远处，总有三教九流的落脚之地。
因为有不知多少像这种巷子的存在，藏纳下这个国度的污垢，才能使其外表看起来更为体面荣光。
无疑，未央教便是做着这样的工作。
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从巷子拐角处跌跌撞撞飞出来，没看清前路，一头撞在孔嘉的肚子上。
因为面部被油污所掩盖，打眼一看几乎分辨不出这名小孩的性别。孔嘉只能看见一双曜石似的大眼睛乌溜溜的，透着灵动和勃勃生气，大约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撞到了人，忙忙擡头要说抱歉，她的话却在看到孔嘉的一瞬噎在了喉头。
她发乌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在叫着什么名字，但孔嘉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见孔嘉未能做出预想中反应，小女孩旋即意识到自己这是认错了人。她的脸色迅速由红转白，反手用力将孔嘉一推，而后扭身迅速闪进另一个巷子里，不见了人影。
被女孩双手推开的部位，只留下了两只脏兮兮的乌黑色手印，在精致昂贵的布料映衬下格外显眼。
如她这种衣着褴褛的孩童，在巷子一带并不少见，平日里就算擦肩而过，也不会引发孔嘉半点儿注意力。
然而，这一个小女孩表现并不正常。
孔嘉将女孩的口型依样模仿，又回忆起她看到自己容貌时所流露出的震惊，若有所思地摸上自己的嘴唇，纠正模仿的形状。
这个世界之中，与她相似者有二人，一为孔葭、一为鄢知意。孔葭的外貌尚不可考，想来不会是十分相似，眼下孔嘉能在徽姑眼皮底下伪装成原身妹妹，是多亏她对孔葭并不熟悉。
何况，不论是原身还是孔葭，二者都是那种生活在另一圈层，不与底层民众发生任何交集的世家小姐。
所以，方才小女孩这么震惊，只有可能是把她认成了……
“教主。”
系统以为孔嘉有事呼唤它，在识海中询问孔嘉是否要查询鄢知意的已知资料。
孔嘉摇了摇头，沉声道：“方才那女孩呢喃的词，是教主。”
而教主指代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没想到刚一到此地，线索便自动送上门来，哪怕是陷阱，孔嘉也无法抗拒这种诱惑。
她合眼凝神，小心翼翼地放出灵压。
漠荼城虽然对魔修严防死守，但却并不禁仙修。一国之根本在此地，想来在那皇宫与世家大族的后院之中，少不得便供奉着一名修士，孔嘉可不想冲撞了那群人。
她不似时渊使用灵压时，习惯让灵压如海浪般推开去，地毯式扫描周边。这一方法容易打草惊蛇，且所费灵力颇多，并不适合她。
孔嘉的灵压只凝成极细的一条，避开人群，在错综复杂的巷子中穿梭。这一选择的效率并不低，很快，凭借独特的气息，灵压已锁定了方才撞上她的女孩。
小女孩低着头一阵猛冲，似是急着回去复命。瘦小的身体如同一条灵活的鱼，净往最逼仄、最狭隘的地方去，有好几次，孔嘉的灵压都险些跟丢了她。
灵压如同放出去无限长的绳索，另一端链接着孔嘉。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几枚人界的铜钱，在地摊上随手买下一身几乎算得上是破烂的斗篷，将身上的锦绣衣袍紧紧裹住。斗篷硕大的帽子将她大半面庞都藏在阴影之中，孔嘉拉低了帽檐，紧紧跟上去。
而此刻，漠荼城外，时渊眼睁睁地看见孔嘉的身影消失在了某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之中。
——难办了。
入城于他而言轻而易举，时渊同样不希望陆旭的身份让他暴露，他早在百年前便熟悉了漠荼城防的疏漏之处，自有自己一番门路可进。
但进城后，扑面而来的是无尽的人间热闹繁华，成千上百颗黑压压的头颅攒动，千人一面，孔嘉就这样消失在了人群中。
时渊阖目感受，哪怕是他使用方寸挪转术，也会留下一点儿痕迹，孔嘉的动作看起来并不熟练，想来还不知道这一点。
但身为凡胎的他必须十分仔细，才能够捕捉到这点儿似有还无的蛛丝马迹。
片刻后，他已有了答案。
你为何要去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