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所谓伊人（三）
第73章所谓伊人（三）
时渊唯恐孔嘉看出来他并非原身后,会再次拉开距离。
虽然不知何故，使他困在了这具身体之中。时渊从前素来不信命，亦不仰赖天道,但此刻,当他以陆旭的面容面向孔嘉时，却会暗忍不住猜想,这会否是天道所赐予他的机会，让他得以摒弃从前对不起孔嘉的种种，以新的面目来靠近她。
这或许，是他的机会。
他敛神静气,实则万分小心,仿照陆旭平日里的一举一动,不肯教人看出异常。
这是个并无多大本领的皇室子弟,因先天的贵胄身份，才得以锦衣玉食地活着。从他房间里的各类陈设与用具,以及书桌上草草写了一半便搁笔的字帖，时渊可以估摸出他的大致性格。
而这样的人，会为他所看来粗劣到极点的剧情所吸引，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曾经孔嘉与他讲述“牛郎织女”故事之时，他的反应并不热络,只是如实地说出心中所想。
后来失去孔嘉的每一个深夜,时渊都曾将他们相处的日常点滴翻来覆去地回忆分析，这才迟迟意识到,或许他当时的回复，真真算得上十足的败兴。
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人,三界之中，唯实力而尊。时渊习惯了以却苍代自己说话,可真正遇上要开口的场合时，却失了方寸。
台上在扮演三生三世轮回的爱恨情仇，台下，时渊亦在努力地扮演着另外一个人。
但一朝变成肉体凡胎，耳力、目力俱不如往，以至于他全神贯注扮演时，险些连孔嘉的问话都没能听到。
还是孔嘉耐着性子又问一遍，才将时渊惊醒。
孔嘉问的是：“你觉得此戏如何？”
时渊沉吟了片刻，斟酌着道：“情节跌宕起伏，剧情环环相扣，感情引人入胜，确为好剧。”
他在试图弥补自己过往的错失。
孔嘉：……
“是吗？”她换了个问法，“可是主角经历悲惨，虽最终得了善果，但与他们所吃的苦头比起来，不觉终归是太过了吗？如果不是为了满足观众，他们本不必遍尝这样多的劫难。”
因为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孔嘉理智上知道不可能，但情感上总忍不住将陆旭与时渊类比，非要找出二人间相似之处不可。
她仍然记得，不管是少年时渊，抑或后来的仙尊时渊，在提及诸如牛郎织女这类的故事人物时，总会有些与大众不同的见解。
故而她特地引了这个话头来同陆旭搭话，只是为了彻底消除心头疑窦。
但时渊没有迟疑半分，徐徐将自己早就打好的腹稿说出：“文似看山不喜平，戏文自然也是如此。若是一路太平顺畅，无灾无难到结局，观众还有什么可看？最让人念念不忘津津乐道的，从来只是那些留有缺憾的故事。”
孔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若是时渊在此，他决然说不出这等话来，是她多虑了。
然而，因为孔嘉对陆旭不甚了解，不然她必定能意识到，这样一番话，陆旭亦是说不出来的。他只是个爱好玩乐的富贵闲散人，“缺憾”二字从不存于他的生活之中。
一个对缺憾毫无认知的人，怎么会明白缺憾代表着什么呢？
总之，阴差阳错，时渊在这一关算是过了，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丹田之内毫无灵力的存在让他感到空乏。但因为孔嘉在身侧安安稳稳地与他同坐，这种空乏又被难以言喻的喜悦所盖过。
至于所谓跌宕起伏的剧情、婉转水磨的唱腔，时渊全未入心，他所在乎者，惟身侧一人耳。
日程繁多，看过戏后，徽姑又紧锣密鼓地安排二人去垂钓，美其名曰修身养性，可闲谈契阔，促进感情。
孔嘉想了想，如果说观戏可类比作看电影的话，垂钓大约就是去咖啡厅闲坐空谈。
她瞥了一眼陆旭，开始为之后的找话题感到困难。时至今日，她仍然受不了安静到落针可闻的氛围，几人一语不发地对坐，简直比杀了她还让人难受。
可她对于身侧的陆旭一无所知，连话题都无从找起，说来说去，还是包办婚姻害人。
但只有孔嘉正为这个安排苦恼，时渊并不觉得为难。
他已习惯了自己在孔嘉处的不讨喜，可是却不能预测，究竟哪一句话会惹得她皱眉，倒不若将嘴闭上。
其实两两无言，能够与孔嘉安静地坐着，于他而言已经十分满足，并不需要多余的言语来填满这些时光。
日高风和，水平无浪。唯独浮标在水面之上，微微摇动，激起一圈圈的縠纹。
二人并坐无言，孔嘉一时望天，一时又望一望毫无动静的浮标，天老爷，谁来救救她！她还是个没步入社会的大学生，怎么这就提前体会到了相亲的苦啊！
在她看来，陆旭倒是老神在在模样，似乎半点儿不尴尬，可能是习惯了。
半晌，终于有人打破了这种一半尴尬一半享受的静谧。
是孔嘉生硬地拉来一个话题：“这鱼可真难钓啊，哈哈。”
也是徽姑等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光想着垂钓十分野趣，却忘了提前为这两位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贵族打好窝。本来两人的钓技已经差极，如此一来，能钓上反而是奇事。
时渊愣一愣，很快想起在坤定峰上，孔嘉曾要求他为自己捞来碧色翎鱼。
他拿不准出口的话，但行胜于言，为孔嘉捞鱼总归是个没风险的选择。
落在孔嘉眼中，便是她说了这句话之后，陆旭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正当她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之后，他忽而站起身，挽袖撩袍，径向水中去也。
孔嘉吓一大跳：“你要干什么？快上来！”
总不至于是因为钓不到鱼越想越气，被自己这句话羞恼得要跳河？
她可不想平白担了谋害皇子的名声！
按孔嘉的修为，制止一个凡人本不在话下，但她轻易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四处张望，试图找到旁人来和她一道阻拦陆旭。
可徽姑实在太有眼力见儿了些，认为二人在安静的氛围下垂钓，偶尔闲谈，最是有助于感情升温不过，早就远远躲开了，免得有了她在，孔葭与陆旭说些旁的话也不自在。
好吧，放眼望去，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孔嘉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在随之下水拦住脑袋抽筋的陆旭，却见他在河水漫过膝盖的位置忽而定住，然后弯腰，探手入水，开始……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