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概要:五年
事实证明江易的一番剖白并没有触动到陈蓉当时的内心,她只要一想到这个人跟自己的儿子有着另一层关系,甚至害得自己不得不送走谢尧,就恨不能让他消失。他说什么?会等到自己想通的那一天?这句话几乎是在嘲笑陈蓉,无形中激起了陈蓉更重的恨意。
自谢尧走后,江易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尽管这些变化一开始微不可查甚至不会影响到他多少,但日积月累,他总归是能接收到某种信号,驱赶他的信号。
回到家的时候,门上或者墙边经常会有一些不堪入目的字迹,“变态”这种词已经算里面比较体面的了。偶尔会发现门口堆积着不明物体,次数多了,终于引来邻居的投诉。
“小江,你每天不在家,这到处都是垃圾我们怎么生活啊,楼梯间好歹是公共场所,你想想办法。”虽然是说话,但邻居只是把门开了个缝,连站出来都不肯。
“抱歉。”江易一边收拾着一地狼藉,一边道歉。
这天以后他中午要回来一次检查楼道是不是又被人丢了东西,晚上还要清理墙上或者门上斑驳的字迹。倒不是陈蓉做过什么,只是小区里人多眼杂,他和谢尧的事儿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陈蓉无非是不让风波和谣言波及到自己儿子身上而已。渐渐地,传言的对象仿佛就只有江易一个人,有说他遗传他妈精神有问题的,有说他没什么文化还把高材生带坏了的,还有说他是同性恋一身脏病的。人的心眼有多坏江易见识过,可他没有人可以抱怨,也没有人可以迁怒,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抱歉”。
但是他不能走,因为他守在这里,要等人。
好在他早出晚归不需要跟太多的人接触,只是有一次意外在路上碰到了曾经家教教过的小涛。他冲着小涛笑了一下,小涛“江老师”三个字才喊了一半,就被一边的李爱莲猛地拽了拽,小声说了句:什么老师,以后别叫他老师。然后匆匆绕着他走过去了。
面对流言他不过是把曾经脱掉的壳重新长了回来,他也越来越不敢点开与谢尧曾经的聊天记录,因为里面的每一句话还有每一张照片,都会让他刻意压下的思念翻涌成海,溺得他喘不过气。唯一不同的是,他时不时会给谢尧的电话发消息,有的时候是几个字,有的时候是一长段话,偶尔想得厉害就会拨个电话过去,虽然明知道对面是关机,但等待的那几秒似乎能让他提起几分精神和希冀。
可是第二年,江易某一天再拨过去,电话已经成了空号。第一次听到是空号的时候江易心慌得厉害,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连着拨了好几遍,直到机械的声音深深刻进他的大脑。没有期限的守望是非常孤独的事,能做的事情少之又少。他也不知道电话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空号,开始自责为什么不每天都打一个。可没有人告诉他,这些都毫无意义。
当他习惯了对面是空号的时候,给这个号码发消息打电话的习惯却怎么都改不掉了。
初冬的天气还没有冷到让人难受,平日里车水马龙的主街大清早也显出几分萧瑟。街边有那么一家特别不起眼的小店,店员小丽早早把店铺的闸门拉开,开始清理桌台,准备迎接新一天的顾客。
小丽是店员的花名,她以前不这么早开门的,后来发现有个经常光顾的顾客总是很早就等在门边,有的时候是在看手机,有的时候是在发呆,见到她来了,就冲她微笑,然后等着她开门,打扫,最后点一杯同样的饮料带走。
“早啊,江先生,今天还是老样子吗?”次数多了小丽知道这个客人姓江,长得很好看,但不知道叫什么。
江易冲她点点头,自从她提早了开门时间后,江易每次来都不用等了。
“做好了,柠夏不加蜂蜜。”姑娘笑着递给他,虽然已经说过许多次,但总还是忍不住感慨:“这么酸,也就你喜欢了。”
江易没说什么,带着饮料走了。
这天江易下班后刚进小区,就看到迎面跑过来一条狗,近了才发现,是谢尧家的那只。狗脖子上拖着长长的狗绳。江易半蹲下来冲着它伸手:“咪咪,来。”
咪咪被叫了名字,灵敏地竖起耳朵,看到江易,吐着舌头凑过来在他脚边撒欢儿,转了几圈后冲他一个劲儿叫唤。江易抓过它的绳子站起身,判断估计是出了什么事,不然狗不会自己跑出来。
带着狗一路来到谢尧家,果然发现陈蓉坐在楼梯上,正扶着墙想要站起来。
江易赶忙过去帮她,“阿姨,您没事吧?”
陈蓉一看是他,立刻挥手甩开,冷下声音说:“你滚远点,少在这装好人。”说完夺过他手里的狗绳,恶狠狠地不知道是在骂人还是骂狗:“狗东西,跑那么快。”
江易被他挥开后就站在一边,直到陈蓉脚刚一落地,疼得又要往旁边倒,江易才再次扶住她。
“阿姨,您可能伤着骨头了,我送您去医院吧。”事分轻重缓急,多大的嫌隙也比不上身体更重要,何况这还是谢尧的妈妈。
“去什么医院,你赶紧走。”她扶着墙又坐回台阶上,似乎打算就这么坐着。
“您不照顾好自己,谢尧知道了会难过的。”江易想劝她不要钻牛角尖,没必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提起谢尧,陈蓉的刻薄和锋利瞬间都收拢起来,眼前的江易也好像不再是什么令人厌恶的存在。她似乎不想让自己看上去那么难过,又实在无从遮掩,于是低下头,揉搓着脚踝像是在自言自语:“谢尧快两年没给家里打过电话了。”
江易说不出这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该安慰吗?可谢尧是她亲自送走的,该怪谢尧吗?江易又实在舍不得。不管怎样,他没再耽搁,背过身蹲下,又重复了一遍:“我先送您去医院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易背对着,好像看不到他那张脸,陈蓉心理负担就少了几分似的,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没再拒绝。
检查结果并不好,是预料中的骨折,需要住院手术。陈蓉摔倒的时候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当时就面露难色。
“要不让叔叔回来吧。”江易提出建议。
“他回不来,又不是什么大事。”可能在陈蓉眼里,经历过儿子是同性恋这件事之后,就没什么别的大事了。
江易毕竟是个外人,沉默半晌后问:“要告诉谢尧吗?”
陈蓉登时就声厉色疾,“你别打如意算盘了,联系他?你想都不要想!”
江易垂下眼帘,看不出情绪。医生写完病例后开口打破了沉重的气氛,“先住院吧。”
江易问都没问,拿过单子就走了。陈蓉在身后努了努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住院期间江易为陈蓉请了一名护工,虽然偶尔有亲戚朋友前来探望,但谁也做不到天天守着她。陈蓉有一天丢给他个本子,让他把花了多少钱都记上,出院了还给他。江易也不推辞,照她说的,把每一笔花费都清清楚楚写在上面,字迹工整,内容却不是很多。
陈蓉住院的这几天,江易把咪咪接到了自己家来养。他的房间对狗没什么避讳,床随便上,东西随便啃,唯独那只粉色的兔子被咬过一次后,江易就把它放得老高,被咪咪垂涎了好一阵。有的时候回来狗在床上睡着了,他就直接抱着一起睡,不见半分嫌弃。
陈蓉出院后,护工就换成了照顾江易爸爸的那个,无非一天两顿饭,而且陈蓉妈妈照顾起来容易很多,刚好也能多一份收入。
咪咪被送回来的时候,陈蓉看它快认江易当主子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她也没办法,因为狗每天还是要遛,她又行动不便。
“咪咪,走,出去玩。”江易现在一拍手,咪咪就叼着狗绳颠颠跑过来,一人一狗出去遛达半个来小时,江易再把狗送回来。
春去秋来,陈蓉几乎快要忘记江易是个对自己儿子抱有什么样想法的人了。谢尧家的灯是江易修的,米面油是江易顺手扛的,后来水电缴费网上操作,不需要挨家挨户跑了之后,电表也是江易帮忙换的。一开始是江易无意中碰到的,后来江易就时不时去谢尧家看看,有没有哪出问题了,陈蓉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有一次过年,陈蓉还跟谢长治提起过江易,那时候她的说法是:“要是他是个姑娘就好了,要是他身上没沾那么多事儿就好了。”
第五年的除夕,江易一个人拎着几瓶啤酒上了楼顶,他坐在曾经跟谢尧躲风的角落,熟练地开瓶,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对着远处明灭闪烁的灯火说:“谢尧,新年快乐。”
说完这句话,他摸出手机,想要发点什么给那个印在脑子里的号码。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发东西过去了,不是不想,是实在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他的生活,枯燥又乏味,什么值得分享的东西都没有。可此刻不知道是酒意上头,还是心有所感,他盯着屏幕上的号码,按下了拨通键。
没想到,电话居然通了。
听到电话叫号的时候,江易几乎是颤抖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撞倒了好几个瓶子,叮叮咣咣间,对面接了起来,江易屏住呼吸,紧紧攥着电话。
“喂?”人声响起,却不是谢尧。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谢尧呢?为什么是陌生的声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