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
回国
事到如今,后悔也无用了。
当她随着马车进入景国宫廷时,心底这样叹惋道。
旧国一切未变,百姓也没有国破家亡后的悲惨可怜,可饶是如此,他们眼眸里的阴郁压抑却难以忽略,想来亡国奴的滋味如同阴霾,盘旋在内心许多年了。
当那熟悉的宫墙映入眼帘,沈云鸾有种旧雨重逢的激动,手不由得攥紧,心里已经在惦记风荷殿的那几株石榴树了。
“石榴并不是要娇养才能存活的,说不定你放任它们,反而长得更为茂盛些。”祁钰半拥着她说,低眉浅笑间柔情百转。
“当真,可临走时分明枯死了几株,臣妾那些石榴树可比一般的还要娇气些。”沈云鸾嗔怪道,并不信他说的话。
“你要当真不信,入宫后,朕先陪你去看看?”祁钰含笑道,凤眸眼波流转。
“陛下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吧,臣妾也想回去后一个人呆着,散散心。”沈云鸾婉拒说,这种叙旧的时候,她不大愿意有人在旁边。
祁钰想了想,随后轻点了头。
沈云鸾发现,近来他似乎很迁就,无论大小事情,总是要征询她的意见,若是不高兴了,他也不会多强求,比之从前判若两人。
下了马车,百官先行叩拜,祁钰眉眼淡淡,冷峻的神情孤高又遥远,余光扫过沈云鸾,好似柔了几瞬,随后拂袖被百官簇拥着,往议事的宫殿而去。
沈云鸾被那柔光弄得神情怔忪,好半天缓了过来,本想去寻沈月,却得知她已经先回自己的居所了。
看来她也很怀念故乡。
只是物是人非,中宫李氏自缢,废帝沈复身死,景灵帝也逝去多年,那宫殿再一如往昔,终究也是徒增伤感……
沈云鸾缓步走到了风荷殿,这废旧的宫室一点没变,还是那样破旧如同弃宫,可却让她眼角微湿。
宫女本想让她先等等,待有人重新刷漆修整好,再让她进去,却被沈云鸾阻止了。
她微眯了眼,低声道:“这风荷殿不管如何捯饬,终究改不了本色,便让它这样吧。”
这几年,一直是傀儡宗室住着景国皇宫,在他们抵达前,已经有宫人前来洒扫,故而虽然破旧,却并不肮脏,四处干净得连灰尘都没有。
日光明媚动人,景国的冬日,本来就是暖融融的,比之大雍多了几分暖冬的温柔。
这是她的故乡,是她生长了十几年的地方,午夜梦回时,她都在惦念此处的一砖一瓦,想念那个虽然无宠无势,却满足快乐的六公主。
“皇后娘娘,陛下刻意吩咐了,要带您去看看之前的石榴树,奴婢等这些年一直小心守着,不曾让它们枯萎衰败过。”宫女低低道,引着沈云鸾往前走去。
当她穿过宽阔的回廊,有冬日的暖阳挥洒下金光,落在垂挂着雪色帷幔的屋檐处,木质地面响起脚步声,沈云鸾仿佛有种时光回溯的错觉。
五岁时的夏日,母妃盛宠正浓,玉瓒螺髻间风娇水媚,额前金色的华胜煜煜垂晖,她朱唇噙笑,眉眼处是与沈云鸾长大后一般的丽色,温柔又骄矜地看着庭院。
父皇为庆祝她的生辰,亲自拿出锄头,栽种下那几棵石榴树。
沈云鸾小小一个,绕着那昏聩的君王打转,并不知几年后的苦难……
“娘娘,这几株石榴树,您可还满意?”小宫女的话,打断了沈云鸾的思绪。
她微微回神,擡眸看着那几排树木,虽然因着是冬日,叶子都纷纷落光,可依旧能看出来,它们被悉心培植着,连同她走时枯死的那几株,竟然也起死回生了。
“陛下有心了……”沈云鸾喃喃道。
她这边才感慨完,青白跟着从外面进来,见她行了礼后,低声道:“皇后娘娘,陛下有旨,一会儿请您前往玉溪宫,二皇子也在那里。”
沈云鸾眼眸微眯,想起来祁钰在马车上与她说的话,轻轻点了头。
玉溪宫是景国一般用来宴客的地方,也是沈云鸾与祁钰第一次见面之处,她在那里跳了《桃夭》,却不知这姝丽妖娆的舞曲,竟然勾住了那传闻中不近女色,寡冷孤高的君王。
当她再次踏入时,那君王已经从昔日客人的席位,换至了主位,旁边搁着软垫,很明显是给她的。
二皇子正襟危坐着,在沈云鸾出现的瞬间,神色有些心虚的不自然,仿佛在此之前说过她什么不好的话。
沈云鸾内心哂笑,这人大约还不知道,自己正被祁钰和她当做登基的垫脚石呢。
“皇后,你来晚了。”祁钰微掀眼皮,面露不悦道。
“陛下,臣妾有罪,还请陛下宽恕。”沈云鸾谦卑道,眉眼微垂着,神情泄露一点怯懦。
“无妨,许是才回故里,来,坐到朕身边来。”祁钰又道,静静看着她坐到了自己身边去。
沈云鸾才落座,擡手先敬了他一樽,随后敛袖沉默不语,祁钰余光扫了她后,在擡袖饮酒的间隙里,微微侧头朝她一笑。
沈云鸾差点没绷住,但好在二皇子也在饮酒,她这点不自然便没人发现。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三皇子远在西北戎狄,听说已经快到景国边境了,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静,二皇子,你怎么看?”祁钰淡声说,眉宇处高深莫测。
沈云鸾心思微动,三皇子之所以按兵不动,约莫和陆谨弋有关,他必定是想办法拖住三皇子,免得戎狄人率先入境,烧杀抢掠。
二皇子颔首微笑道:“这……我如何知晓,还请陛下明示。”
祁钰居高临下,神色不改分毫说:“朕觉得,他也许是在等朕派人前去劝和,西北苦寒之地,他苦苦蛰伏那么久,如今又被朕抢占先机,入了景国宫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总要最后争上一争的。”
二皇子神情瞬间紧张起来,却又强行按捺住,紧声道:“陛下所言有理,只是三皇子他与陛下t毕竟结怨已深,再如何说和,想必陛下也是不会信的吧?”
祁钰眼睛半阖着,面无表情说:“朕与人斡旋,只谈利益交换,不谈恩怨私仇,他若是能够给朕带来切实的好处,仇敌朕也容得下,只看他有几斤分量。”
沈云鸾唇角微勾,三皇子背靠西北戎狄,与势单力薄,只有些许旧宗室拥戴的二皇子,可不能相提并论,此话一出,只怕这人心里该着急了。
果不其然,二皇子瞬间攥紧了拳心,急促道:“陛下,三皇子他即便投诚,来日也必定阳奉阴违,西北戎狄狼子野心,无论如何都是极难掌控的变数啊!”
沈云鸾轻咳了一声,适时插嘴道:“即便如此,可你不也是阳奉阴违?那日本宫好心去最外层宫墙看望你,想问问你对于令立新帝的看法,结果你支支吾吾半天让本宫失望透顶,转眼却与陛下说本宫妇人参政,当真表里不一……”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见祁钰厉声呵斥说:“此事事关朝政,如何是你一介妇人能干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