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
夏日重返
“没什么感觉。”
许柠初看着仙女棒的最后一点星闪消逝,将其扔到雪地里,纯净洁白瞬间就洇开一抹灰。
可张橙心歪脑袋在一旁看着他的神色,眸光疏淡,像水中晕开了一点墨,透明又灰败。
“很小的时候,我记得有奶奶,过年玩烟花把新袄子烫破了,奶奶低头戴上老花镜坐缝纫机前帮我补。后来是外公外婆,还有妈妈。”许柠初又伸手捡起那根燃尽的仙女棒,低头在雪地里画画,声音平静的像四周的风,“就是没有爸爸。”
张橙心想摸摸他的头发,伸出手,又收回,沉沉看着平静的雪地,小声说:“没有好,你好,你爸爸坏。”
“高中有一天下午放学,我跟林北嘉打算去打球,看到他的车停在校门口,以为是来接我的,他从没接过我放学,一般是我妈的秘书来,我有点高兴,表面还是装作很平静的样子,不疾不徐往校门口走。”许柠初垂眸淡淡说,“结果却看见,崔静娴飞奔过去,他从车上捧下一束花,又笑着去帮崔静娴拎书包,后来才知道,那天是崔静娴生日。”
张橙心抿起唇,不知道说什么,暗暗攥紧了拳。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幼稚的,早上我看到他狼狈地站在大门口,以为他是真的愧疚,所以我跟他走了,再次上了他的车,想看他低头道歉,想听他说对不起。”许柠初忽地就冷了声音,擡头去看寒寒的夜空,轻蔑出声,“我真可笑。”
张橙心实在听不下去,一把将许柠初抱住,义愤填膺说:“像你爸那种人,你就该让他先打一个亿看看实力,等把他钱骗干净了,一把子把他丢进养老院,让护工一天打他三顿!”
“还是你点子多。”许柠初忍不住笑了,隔着柔软蓬松的羽绒服,静静抱着眼前的少女,他的一整颗心也滚烫,呼吸间都沁着清新和温暖,即使置身冰天雪地。
“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想让你给他养老!”张橙心快要气死了,“像他这种只会画饼的败类就该发卖去缅甸!”
“嗯。”许柠初低低出声,微微弯起眼,感觉心间的灰暗都被赶走了。
张橙心是真的心疼他,融融着声音说:“如果可以,我情愿一切都是假的,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应该有一个完整的家,负责的爸爸,温柔的妈妈,你该是一个被爱的宝宝。”
可现实是,分离的家,出轨的爸,忙碌的妈,以及,破碎的他。
那时的他,小小的一个少年,再如何早慧,终究还是孩子,想要被父母重视,期待被爱,伪装成成熟的模样,拿着满分的试卷,盼望着远方的回音,只是那一份爱,从未有过。
以后也不会再有。
她的少年已经十六岁了,早就过了期盼父母爱的年龄。
他早已向所有人证明,他,许柠初,是这世间第一流的少年。
只是不在乎的人永远都不在乎,永远都看不见。
看不见少年数着日历,盼着节假日和生日,看不见少年盯着试卷上的分数发呆,看不见少年久久凝视着远方,又是在想什么。
她见过,她全都知道。
十岁那年,许柠初收到的生日礼物是从南省寄回的最新款psp游戏机,那个年代,电子产品稀有,足见珍贵,只是父母事业繁忙,无法赶回替其庆生。
按照老家的规矩,孩子十岁都是要大办的。
两个月后,她过十岁,外婆家里摆了七八桌,亲朋满座,热热闹闹。
大夏天,她跟许柠初在房里玩着psp,穿着公主裙,一边挠着脸上昨晚被蚊子咬的大包,一边抱怨:“烦死了,外面好多人,我都不认识。”
许柠初只是闪闪睫,不说话。
程丽提着订好的双层大蛋糕进来,她眼睛一亮,立马冲过去:“妈!我要吃蛋糕!”
程丽把蛋糕放到桌上:“张橙心你懂不懂规矩,要等人都到齐了才切的,你看看人柠柠多安静,就你闹腾。”
“不吃就不吃,小气鬼!”她嘴一撇又坐回去,她的生日她自己还不能做主,岂有此理!柠柠就好多了,蛋糕买回来就能切,都不用应付外面的客人!她当时还有点羡慕。
后来有相熟的阿姨进来逗他们这群孩子玩,见到柠柠:“廖柠初你爸爸妈妈是不是不爱你了啊,都不回来给你过生日,你看看人张橙心,生日这么多人来,多好玩啊!”
柠柠当时只是弯起月牙,眼睛明亮,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这是大人眼中的满意回答,可她在无人处,却明明白白看见少年垂眸时眼中的失落,连忙去安慰好朋友:“你别听她的!我妈说过,那个姨不会说话!每次净让人扫兴!”
也有很多次,那时程丽还常常拿他俩成绩做比较,两小孩放学拿着试卷回家。
她每到这个时候就烦的不得了,怎么可能有人考得过这家伙嘛!这不是为难她张大小姐!气的脚一跺往前走:“廖柠初你干嘛要考这么高,我讨厌死你了!”
不多时,就听到小小少年低落的声音:“没事的,没有人会在意。”
她忍不住又背着书包倒回去,小小少年低头看着试卷,她又看到试卷上新老师用红笔的批注——不要再让姥姥姥爷签字了,请让爸爸妈妈知道你的成绩。
那时刚开学是十月,国庆中秋许柠初父母就没有回来,过年又遥遥无期。
小许柠初见她凑过来,连忙把试卷胡乱塞进书包。
看不过去,她立马就单方面绝交又和好了,拉着人回家:“走了走了,我要去买纸杯蛋糕!”
乡下常有铁轨,小孩子爱冒险,爬上去玩,张开双手身体保持平衡踩着一边轨道向前走。
走到铁轨与乡村交界处,一旁立了一个十字路牌,两边分别标着s和n。
那时他们刚学坐标系,正好知道什么意思,s是南,n是北。
两人坐在轨道下的水泥地上,背后是高高的山岗,凉风阵阵,眼前是缩小的乡镇。
纵横交错的河流和水田,高矮不一的房子,辽阔的天空呈现在他们面前。
小许柠初却回头看了一眼那路牌,问:“前面就是南吗?”
她手撑在点头:“嗯。”
于是小小少年望着南方,静静沉沉。
十六岁的张橙心蹲在雪地里抱着十六岁的许柠初,看着夜空中的清清冷冷的皎月,只想着祈祷。
上天,请保佑她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