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季知野没有将这场生日宴会放在眼里,即便季行城当着几乎整个华京市所有权贵的面,说他是季家老三。
不乏有大胆的人意欲上来想和季知野交流,想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才能让季行城念念不忘,甚至愿意免费送上季家人的称号。但季知野太冷淡太冷漠,甚至有些凶,渐渐的,便也没了动静。
他在生日宴会即将结束的时候,再次进了换衣间,并将身上这套价值昂贵的西装照着原来的样子折叠好。
季知野穿着一身简单的装扮,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兀自上了八楼。
宴会已经基本要散场,周遭没有多少人。季知野准确无误找到了季行城的休息室,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坐在里面喝茶的季行城并没有责怪他冒昧,相反一副了然的模样,更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到来。
季知野将手中装着西装的袋子放在他眼前,一言未发,转身就欲离谱。季行城慢吞吞呷了口茶:“站住。”
叛逆的小子没有停下步伐,直到被两行极具威压和气势的黑衣保镖生生拦住。
季知野转过身,语气淡淡:“多余的钱退了回去,西装我也不需要,还有事吗。”
“季知野,你还不明白今天之后,意味着什么吗?”季行城意味不明地打量着他:“意味着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你是季家人,你都没法逃离这个姓。”
季知野没什么表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你拿我母亲的遗物做威胁,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再见你。”
“不要恬不知耻。”
“方媛给你取季姓,你不会不知道,你要违背你母亲的遗愿?”
又是这桩事。
母亲两个字宛若火星,刹那间飞溅到季知野身上的引线,将季知野点燃。季知野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戾气隐隐约约渗透出来:“季行城,我说过了,你不配提她。”
“你这么想让我回到你身边来,为什么?你在外面可不止我这一个种吧,是不是你也觉得你欠方媛的。”季知野冷笑道。
“我就不明白了,季行城。你诡计多端千方百计的想让我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早干什么去了。”
“你第一任妻子在季瑛出生不到半年的时候就出车祸死了,你为什么在丧偶了一年半后,和我母亲发生关系然后生下我?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娶第二任妻子吧,你干嘛去了?”
“方媛因为怀孕被辞退,因为未婚先孕被她父母赶出家门,被街坊邻居说闲话,挺着大肚子在求来的超市收银员的岗位上站一天的时候,你季行城在哪儿?”
季知野语气越来越烈,强压着的怒火带出他略显紊乱的呼吸声,蓬勃出的怒火如同山洪。
他眼眶有点红,气火攻心的时候甚至想要冲上去一把攥住季行城的衣领,然后替方媛重重扇上一巴掌,但季知野忍住了。
季知野看着季行城那分外冷漠的面容,深呼一口气。
七年了,他和季行城七年没见。从十二岁那年开始,季知野走进季家,倔强地抬起头仰视格外高大的季行城,冷漠生硬地询问他:“你就是我父亲吗?”
“是的。”当时的季行城颔首。
季知野比他矮一大节,男人宽阔的肩膀和伟岸的身姿,与小学语文课本里写的父亲形象如出一辙。他以仰视状态与这个男人堪堪对视,不平等的对峙让他们之间似乎爆发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那个时候季知野就在想,没有父亲会俯视自己的孩子。
季知野在叛逆期都还未至的年纪,就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顶撞了人人都怕的季家主人。
季知野冷着脸询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母亲会死,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
这才是他们矛盾爆发的源头。
季行城给了才十二岁的他重重一巴掌,客厅里的茶壶被他打碎了,瓷器渣滓溅得到处都是。水渍,嘴角的血渍和不屈服不甘的眼神,季知野那双像极了方媛的眼睛喷薄着怒火瞪着他,宛若被困在笼中的受伤的幼兽。
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为什么季行城早就知道他的存在,却非要等到方媛死去之后再来找他。季知野想不明白既然季行城那么想他回来,这七年他甚至可以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地用尽所有方法,逼着他回季家,当年为什么不能对方媛施以援手。
他分明都已经站到最高的位置了,到底还能有什么东西掣肘着他。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分明知道我的存在,也做好了一切打算要把我带回季家,却不肯在方媛面前露出一星半点的痕迹。为什么你偏偏能容纳下我,能忍我七年,却容不下她?”
季知野说话的时候声线中带着隐约的抖动,他濒临崩溃决堤的边缘,脑海中还不断闪过鲜血从方媛脖颈处的伤口里缓慢流出的场景。
鲜红的血液往下缓慢地流着,浸透了她的衣领,方媛把眼睛闭上了,在季知野到家以后,方媛已经没有多少意识,他跌跌撞撞地跪在方媛的床边,想哭也哭不出来,手忙脚乱地去拨打救护车的电话,孤立无援。
在救护车赶到抬走方媛的时候,季知野站在一滩流下来的血渍边上,神情恍惚,连手脚都是无力的,他有预感,他马上要失去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
季知野胸口起伏速度越发加快:“我真恨你。”
最后四个字,季知野说得一字一顿,字字泣血,心脏发麻的痛楚迅速顺着血管迅速扩散,很快就痛到了全身。
他今年十九岁,一米九的高个伫立在原地,他不再像过去一样注视季行城时只能仰着头,让脖子胀满酸痛。
如今的季知野,是平视着他,他早就已经丢光了身上所有东西,赤着脚在这片看不到尽头的孤寂原野中奔驰太久。
他早就一无所有。
季行城定定地看着季知野,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而季知野狠厉的目光像一匹孤狼一样,紧紧咬着他,气氛胶着凝固:“季知野,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我七年前就告诉过你了,没有答案的。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我只能直白地告诉你,方媛是一个没有价值的女人,我不需要没有价值的东西。所以在我依旧能对你保持耐心之前,你最好做出正确的决定。”
“何况,不管你有多恨我,也没办法改变你的季,是季行城的季。”
“砰——”季知野将桌上的茶壶一扫,陶瓷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茶水飞溅,巨响顿时吸引来了众多黑衣保镖将他团团围住。
季知野恨不得拿起桌上碎的那片陶瓷碎片,狠狠割开季行城的喉咙,让他也尝尝慢慢迎接死亡的痛苦。
“你怎么不去死啊,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我真想杀了你给我妈陪葬。”
只看见季行城的脸逐渐染上郁色:“你大可以试试,能不能杀了我。”
季知野沉默片刻,压抑着,最终离开了。重重的摔门声响彻天际,仿佛连带着墙上的白灰都要被震下抖三抖。
在脱离出这片几乎让他窒息的地方时,季知野终于如释重负地卸下力,紧绷的肩膀骤然下塌。他冲出宴会厅,手指下意识紧紧抠着门,在嗅到外面的新鲜空气时终于不堪重负地吐了出来。
季知野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就连吐都吐不出来一星半点,只有发涩的苦水胆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