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生巷
禾生巷
罗城的夜,湿热难眠。
室内放置的冰化得快,需勤换,光是进出换冰的动静就不小。
当值的下人运作起手摇木扇,扰人又不解热。
宋妤浅眠,做了整晚的梦,睡了一身薄汗,早起时就吩咐人备水沐浴。
罗城不比京城,但也比在船上时方便。
宋妤沐浴完毕,身上舒爽许多,披了一件轻便亵衣坐在铜镜前,任由春桃绞着湿发。
铜镜里,是一幅美人面。
面若桃李,眉眼不蹙而愁。
宋妤脖颈上昨日蚊虫叮咬的痕迹消了一些,但似乎又增了几个。
春桃从镜里看了一眼宋妤,手上动作轻柔,说道,:“姑娘,今早外头传来话,说一间布料铺子的伙计或许见过沈公子。”
宋妤擡眼,蹙了眉,“或许是什么意思?”
春桃细细回着话,“他们拿着画像去问布料铺掌柜,掌柜的说没见过,铺子里的伙计倒躲躲闪闪,他们觉得奇怪,就一并回了嬷嬷。”
宋妤问道:“他们没问问那伙计?”
春桃梳头的手一停,回道:“他们追着多问了几句,掌柜就赶人了,还说要报官。而且那伙计是个哑巴,就算问了,也问不出东西。”
宋妤一顿,思索道:“铺子离县衙近不近?等会儿我亲去看看怎么回事。”
春桃想了想,笑道:“不远不近,铺子就在挨着县衙大道的第四条巷子的巷口,听底下人说好像是叫什么禾生巷。再说了,姑娘哪认得罗城的路,坐个软轿过去就是了。”
宋妤摇摇头道:“叫个小厮带着去就行,那掌柜不像个好相与的,人多势众反而容易闹起来。”
罗城雨季潮气重,此地百姓多建造重屋。
县里的楼宇鳞次栉比,巷口狭窄,大道少。
宁喜不喜欢这样逼仄的县城。
宁喜家原来是在罗城周边一个不大的村子里。
村子在一条入海的大河下游,许多村民都靠着大河赚了钱,住进了罗城县做更大的生意。
宁喜住进禾生巷没多久,宁喜的父母就没了。
宁喜一个人,半大的姑娘家,靠着不吃半点亏的性子,硬是把父母最初盘来的铺子开了下去。
禾生巷,一整条巷的铺子都是做鱼的买卖。
左邻右舍为了抢生意而吵架骂街的事常有,相互间不算融洽,但也是有来有往。
宁喜家是一幢两层的重屋,一楼做生意,二楼住人。
铺子里所有的活儿都是宁喜一个人包揽,不大的铺子就显得空了点儿、忙了点儿。
宁喜的对门是对夫妻,麻大婶是个大嗓门,麻大叔长相老实但爱喝酒,喝酒后经常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每日天灰蒙蒙亮,禾生巷的鱼贩们扎堆蹲守在城外的码头上等着半夜出船的渔夫们返航。
约莫天色大亮,罗城真正的清晨开始了。
鱼贩们满载而归。
驴车、牛车或是手推车,三两结伴回城,一面聊着今天的鱼,一面又想着加紧将新鲜活鱼摆在自家铺面上,迎接早市。
这个时候,麻大婶会站在屋门口,手里抓着一条浸了冰凉井水的白黄巾帕从脸擦到脖颈,她的头升得老高,能远远眺望到巷口。
麻大婶一眼就能从成群结队的鱼贩们之中揪到麻大叔。
然后她就会拉开嗓门,喊道:“麻酉他爹别——磨——蹭了!”
洪亮的声音在狭窄的巷子穿过去,又跑回来,轰隆隆的。
麻大叔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往往都会低着头装作没听见,不紧不慢地赶着驴车。
既是邻居又是酒友的同行鱼贩就会推搡着他,嘲笑道:“跑起来啊,麻老汉,你娘们可真着急。”
只要麻大叔没到屋门口,麻大婶就会一遍又一遍地喊。
这条巷子里起得晚的孩子们,几乎每日都是被这副破锣嗓子闹醒的。
小点儿的孩子,会被吵得直哭。
大点儿的孩子会半梦半醒地骂,“麻酉他娘又来了!”
等麻大叔赶着驴车到了屋门口,麻大婶再把小板凳往屋前一摆,端起碗粟米饭就着酱腌咸菜,一边吃一边大腚不挪地指挥着麻大叔将鱼挪进几个大盆里。
若是这时有顾客来看鱼,麻大婶就会大碗一放,抄起刀充当网兜,贴着大盆里的鱼,挨个儿给人介绍。
“新鲜得很,刚到的哩!”
“这条肥,给你杀这条好吧?”
“哎哟,犹豫啥嘛!给你现杀,我刀都拿起来咯……”
“这条,就这条嘛!肥得很,真不赚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