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鱼
送鱼
禾生巷里没有一堵墙。
屋子挨着屋子,排列到尽头,就有了一条狭长巷道。
宁喜靠着右侧的屋子在前面走,阿默安静地跟在后头。
回到宁喜的铺子,麻大婶正在对面剁鱼,但这不妨碍她眼观八方。
她喊道:“卖了三条肥的,钱放篓子里了,仔细算清楚,别到时候来冤我。”
宁喜远远地应了声,“多谢麻婶了。”
麻大婶听见了,又分神瞟了一眼,待她看见阿默,嘴巴上似点开了什么开关,“哎唷,知道听婶子的话了,这男人啊还是得放在身边才能看牢了。”
阿默从站在宁喜的铺子里,就开始四处找活干,一会给盆挪地,一会清理台面。
麻大婶的话不止阿默和宁喜听见了,麻大婶隔壁的周嫂子也听见了。
周嫂子刚起,她丈夫卖了半个早上的鱼,现下去给她热早饭了,所以周嫂子这会儿出来看铺子。
要说麻大婶最羡慕谁,非周嫂子莫属。
周嫂子膝下一子一女,凑得一个好字,两个孩子乖巧,丈夫能干,夫妻恩爱。
麻大婶明里暗里说过许多酸溜溜的话,周嫂子每次都不当回事,七拐八拐地把话扯到别人家去。
此刻,两个妇人搭上话,你一言我一句地从巷口聊到巷尾,聊得口干舌燥。
宁喜听着对面两家早不知道聊到哪家的事去了,她默默地做事不掺和。
无论什么,只要不来掰扯她家的事,她就能喘口气了。
宁喜送走面前这位买了五条鱼的老顾客,转身要将小盆里的血水倒了。
一扭头就看见阿默在后院打水,然后摸了把小板凳,坐在井边开始洗菜择菜。
宁喜回神,端着盆,将脏水都倒进后院一条与外头连接着的沟渠里。
而后她把盆往井边重重一放,在阿默面前站定,语气有些不好,“今天那位千金小姐是要问你什么事?和赖牙子有关?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要跟着赖牙子做事,他那种人迟早要吃牢饭的。”
阿默感觉到宁喜生气了,他不敢回,也不敢看她。
他低着头,快要埋进菜盆里去,手里的菜梗子也险些被搓烂。
宁喜没了耐心,她说道:“你回乡下去,明天就走。”
阿默慌了,终于肯看向宁喜,他疯狂摇头,手上的动作飞快。
‘你不、不操心,我、听话。’
宁喜咬了咬牙,“不行,明天就走。”
说完,她转身就要回前铺去。
阿默拽住她,面容万分焦急,恨不得说出些话,但他的喉咙里只发出嘶哑的怪声。
宁喜闭了闭眼,狠心道:“阿默,我爹娘养过你几年,我也一直把你当亲人看,现在你亲爹还认你,你该回村子里去孝敬你爹,而不是在这里给我添麻烦。”
宁喜不肯回头看阿默,阿默着急,凑到人面前,盯着宁喜的眼睛,一个一个字地比划着。
‘童养夫,我是你的,童养夫。’
‘我赚钱,很多钱,让你不辛苦。’
宁喜言语似刀,“你赚的钱我不会要,这么些年我都扛过来了,你为什么觉得我现在会需要你?”
阿默比划的双手慢慢垂在身侧,他的面色笼罩上一层死寂,瞳孔灰暗,一颗心被宁喜的话扎扎实实戳了个对穿。
后院里一片安静。
其实宁喜和阿默的相处一直很安静。
因为阿默不会说话。
也因为大多数时候,宁喜看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
人们不懂阿默,也不知道其实阿默会‘说话’,只是宁喜才看得懂而已。
前铺突然传来一声问话,“有人吗?”
宁喜闻声而动,拿起井边的盆,回道:“有,就来。”
她匆匆走到台面前,双手在脏襜衣上擦了擦水,“您要什么鱼?今日都是新鲜肥鱼。”
来人不是老顾客,是个陌生面孔的妇人。
妇人手上挎着个篮子,鬓发全都梳了起来,抹了头油包了头巾,看起来一丝不苟。
宁喜见是生面孔,开始介绍盆里的鱼。
妇人很好说话,问了问价,又问道:“店里就剩这些鱼了么?”
宁喜回道:“是的,但若您要别的鱼,明日我可以去鱼市上给您进一些。”
“我今日就要,”妇人笑着摇摇头,然后说道,“这些全都卖给我吧。”
宁喜愣在原地,“啊……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