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
将城中事务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张懋找上了正在营中巡视的秦琬。
“殿下,今日代国领军那人身份只怕不简单。”
秦琬扼腕叹息:“我又何尝不知,代国南下被定北县阻挡,代王虽放任部下劫掠以稳定军心,却难掩出师不利的事实,否则小小一座小小的定北城,何至于动用三万大军。今日战场上我只觉得那人必定是代国宗戚,不欲给代国留下一员大将方才连连针对,如今仔细想来,那人倒有可能就是代王。”
到手的军功就这么飞了,很难不可惜。
张懋这会倒不怕秦琬冒进了,他今日战场上看得分明,高阳王分明还有余力,却始终顾及着士卒的情况,并未轻易冲击敌军大纛所在,而是一直在外围游走骚扰,将骑兵的灵活性发挥了十成十。
便是他偶尔杀敌上头,也难以注意到其他人的情况,高阳王却能始终保持冷静,单这份心性来说,便足以称之为帅才了。
但该劝的还是得劝:“我军只有五千,代军却足有三万,能将其击溃已是极难得了,若是强求斩将,只怕要死伤甚众。”
秦琬赞同道:“确是此理。”
留着代王回国让代国继续陷入王位之争的内耗,同样不失为一种削弱敌方的好办法。
“只是这次代国中军之内竟还有不少匈奴人,”秦琬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拓跋氏对直力碮这个女婿信任到了这个地步?”
张懋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敌人:“说不定直力碮投代不成反被代人兼并了部众呢?”
“若真是如此,那可就是报应不爽了。”
秦琬虽是笑着,声音却低了下来,她擡手将挣扎着起身行礼的士卒重新按回去:“腿都断了,你还是好好坐着吧。”
这附近是专门用来安置伤兵的营帐,因而空气中始终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眼前这人算是伤得轻的,只是被马踩断了腿,军医给他打了夹板便只剩下静养,帐中多是受了外伤的人在清理缝合伤口,他实在受不了军中女医面无表情在人身上绣花,干脆躲了出来。
因着晚饭时已见秦琬来过,他忍不住问:“殿下这回过来,可是来瞧什么人的?”
“我与张将军夜间巡营,看看各处防务,顺路便过来了。”秦琬借着篝火烤暖手,叮嘱对方,“如今天冷了,早些进账休息,莫要在外久坐,小心染上风寒。等到过两日皇甫将军派人押送辎重过来,我便让医营将骨伤与皮肉伤的士卒分开安置,这几日且先忍忍吧。”
毕竟她傍晚过来时,帐中的味道确实不好闻,但那是营帐的通风问题,单就干净程度来说,医营绝对是整个大营里排首位的。
“倒不是因为这个,我就是觉着女医的眼神让人怵得慌。”那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想背上嫌弃同袍的名声,“我总觉着那些女医看人如同看一块肉一样。”
秦琬惊讶地挑眉,夸赞道:“好眼力,她们初开始缝伤口,就是拿着豕肉练得。”
“没拿人练过呀?”
那人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说的有多离谱,秦琬见状将人扶起来笑道:“快回帐中去吧,这在外边都冻傻了。”
见人拄着拐杖蹦远了,张懋才出声道:“这么多年,殿下待下宽和的习惯倒是一如往昔,就不怕他们因此轻视您吗?”
“威严原不在疾声厉色上,何况治军与理政的道理是一样的,总要张弛有度才好。”
秦琬说着又笑着朝给她行礼的士卒点头示意,她的军纪在此时的士卒眼中堪称变态,如果不把待遇给足,情绪价值拉满,士卒凭什么要听她的?
短短几天的功夫就让他们理解要为谁而战显然不可能,倒不如将严苛的军纪与良好的后勤保障及日常宽松的军营氛围挂钩,哪怕士卒只是将其视作交易,也足以应对当前的情况,总要将第一步迈出去才好。
“也不知道那个代国大将能救回来不能,若是就这么死了便可惜了,这可是肯舍身为主上挡箭的忠臣。”
秦琬似乎是真得对其感到惋惜,张懋却愣是从中听t出了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今日阵前代王拿对方挡箭,军中士卒大都看得分明,殿下何必往人伤口上撒盐?”
“他又未曾降我,对于有能耐的敌人,赶尽杀绝才是尊重。”秦琬一边说,一边撩起营帐进了屋子,便看见一双碧蓝色的眼睛盯着她看,她丝毫不觉尴尬地笑道:“还真醒了,伤势怎么样?”
秦琬的态度自然得如同探病的老友,仿佛方才还说要赶尽杀绝的不是她一样,军医也同样神色自若:“伤了右侧肩胛骨,臣已清创包扎好了。只是因为伤口过深,不确定是否清理干净,往后几日会有发热的症状,只要能熬过去便姓名外,就是以后右臂用不上力气而已。”
这个情况在秦琬的预估范围内,她支走了军医,而后看向目光警惕的拓跋悉卢。
听到军医说自己右手用不上力气,拓跋悉卢反而将心放下了一半,如果他只是普通武将,这种伤势几乎宣告了他的仕途断绝,但他是代王的亲叔叔,只要脑子还好使,部众还没散,等他逃回去,自然可以重新领兵。
可现在关键是,眼前这个叫嚷着要将他赶尽杀绝的女人,会给他逃跑的机会吗?
可若是要杀他,何必费心救治,还专门给他腾出一处帐篷?
这个周国的高阳王打得什么算盘?
若是要留着他的性命套取情报,自然得严加审讯,怎么会容许他独占一个帐篷?
他还未曾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听秦琬问他:“孤乃大周高阳王秦怀琰,不知将军名讳?”
“百闻不如一见,高阳王倒比传言中跋扈许多。”拓跋悉卢拢了拢衣裳试图遮住身子,万一高阳王觉得他衣衫不整冒犯了她,把他拉出去砍了就不值当了,他不想在这些小事上挑衅对手,“我名拓跋悉卢,不过是护纛营一员校尉,当不得高阳王这声将军。”
代国姓拓跋的没有一万也有几千,他只说名字显然是有意误导秦琬,让秦琬认为他只是寻常的拓跋氏族人。
秦琬出发前特意研究了代国的宗室,相对年长且有竞争力的宗室大都被她记了下来,因而并未被对方的小把戏迷惑,拱手笑道:“原来是代王的叔父,失敬。”
拓跋悉卢手上动作一停,转眼又被他蹙眉装作牵动伤口遮掩了过去:“我无甚功勋,高阳王却为国中重臣,竟也听过我的名字?”
“单是将军的身份,便足以让我留意了。”
拓跋悉卢与代王同母所出,天然便受到代王的信任,又因为年幼,继承权排在一众同父兄长之后,只有追随代王才能获得更大的权力,此人生来便是代王嫡系,她自然要更留心。
拓跋悉卢却误会秦琬在讥讽代国收继婚的习俗,语气带了点不以为然:“你们这群氐人在中原待久了,竟真以为自己是夏人了吗?”
“白虏安敢羞辱我主!”
张懋当即就要拔刀,拓跋悉卢又嘲讽张懋,“被我戳中痛处了?”
“敬美,把刀收回去。”
张懋忿忿不平,秦琬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笑道:“败军之将猩猩狂吠,竟也值当你大动肝火。”
拓跋悉卢一看就是读过书的,骂人比高阳人当年的胡儿贼酋文雅多了。
张懋觉得拓跋悉卢这话是在讥讽秦琬,今天要换了高祖那一代人在这里,说不定还真就放任张懋把人砍了,到了建元帝这一代人,这话只能算不痛不痒,再往下秦琬这一辈,更是只会觉得可笑,我家本来就是夏人,祖上时运不济才流落塞外,现在不过是认祖归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