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而因为有大量医者存在,也吸引许多百姓以采药或种药为副业，亦有许多人依靠医馆的住院部谋生，俨然已经是一条趋向成熟的产业链。
且随着尚州女医的名声逐渐传开,甚至有人专门跑到尚州求医,引得尚州各处旅舍的价格都涨了,富贵人家尚且如此，何况寻常百姓。
若能将医官之制推广开，亦是一项活人无数的德政。
随着花令萱话音落下,殿中顿时落针可闻。
用作讲解的人体解剖图还放在一旁,实在让人难以想象那会出自对面那些虽然年龄各异，却不约而同地带着股慈和气质的女医之手。
建元帝恋恋不舍地自解剖图上移开目光，示意在场公卿可以提问了。
阳平王看向王肃，见对方闭口不言,便开口询问：“花卿方才称女子早育易难产,可有实据？若有，可知什么年岁才不算早？”
花令萱自身后弟子两名弟子起身,用一张图表将那张栩栩如生的解剖图盖住,上面是一张柱状图，横轴为年龄,纵轴为死亡人数占当地同龄产妇的比重,可以看到，随着年龄的增加,这张图呈现出一个“u”形的形状。
自16至18周岁开始,孕妇死亡率直线下滑，甚至一度接近与零,但到了30岁便再次攀升，虽然不至于如年纪小时一岁一个样,但上升的速度同样触目惊心。
花令萱将各项数据解释了一遍，补充道：“各郡户籍均为机密，这张图上的数据来自尚州瀛阳、高阳、苇津三郡，其他地方助产之术与养胎之法皆不及尚州，死亡率只会更高。”
这部分数据建元帝及王肃等人都知道一部分，但那时知道的不全面，如今花令萱将各郡数据规整之后连夜制表，比之从前也更加详备，连秦琬都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表。
“且以三郡情况来看，母在20—29周岁之间，父在35周岁之前，所育的子嗣会更加强健，夭折的几率也会更低。”
“因此，臣斗胆进言，”花令萱面向上首的建元帝，“国中女子十五不婚五算之律，名为充实人口，实则妄害性命，恐伤及陛下福德，当废止为上。”
秦琬心头一跳，猛然看向花令萱，此事她铺垫过数年之久，本想等到大学一事尘埃落定后再上奏建元帝，却不想花令萱会此时提出来。
不过现在确实是个好机会，朝臣当面，哪怕不是建元帝这样心系百姓的君主，只要对方还要点脸，就不会一口回绝。
果然，建元帝沉吟一瞬，并未搪塞花令萱，而是给出了具体期限：“今日只议学术，不谈政事。然花卿所请，并非小事，便先付有司廷议，下月大朝时尚书门下拿出个章程来。”
王肃与阳平王起身应下，辩议继续。
这次出列的是中书监，此人通习儒学，文辞华丽，自从王肃不再负责寻常诏书后，此人便是中书省最得重用的。
他的问题听起来火药味十足：“《礼记》有言，总包万虑谓之心。前代医典亦称神明出于心，娘子何言脑为神明所居？”
神明，即意识。
这个中书监的意思就是，意识究竟是由心产生的，还是由脑产生的。
本来以为今天只是谈论下培养医生的成本，与对方行医救人带来的收益能不能相抵，万万没想到居然还得讨论哲学问题，秦琬顿时精神起来，随时准备出声救场。
如果只是单纯谈论哲学问题便罢，秦琬不至于护犊子到这种地步。
可是连建元帝都将花令萱唤作花卿，承认了花令萱由秦琬任命的医官身份，这人却只用寻常女子也能用的“娘子”一词来称呼花令萱，显然来者不善。
“血肉骨骼为躯壳，神明居中，方能操纵躯壳，神明有失，则躯壳不活。”花令萱反问对方：“敢问郎君，是也不是？”
既然中书监只用寻常的性别代称来称呼她，花令萱自然也不曾以官位相称，对方脸一黑，勉强维持住风度，答道：“是。”
花令萱又问：“禽兽鳞甲之属亦有魂灵，只是蒙昧未化，不及人为万物灵长，然否？”
中书监：“然。”
花令萱再次向建元帝请旨：“中书监之言，不适合以人来实验，若是活物过大，难免污了宝地，臣请以活鱼为试。”
秦琬眉头微扬，显然意识到了花令萱想要干嘛，不觉露出了几分看好戏的意思来。
花令萱胸有成竹的模样让中书监胆怯起来，他试图阻止：“人与鱼又岂能等同？”
“人也不是不行，找个死囚来不就行了。”
平原王不小心大声嘀咕出来，引来一大片惊疑不定的目光。
当着满朝王公卿士的面杀人，你当今上是越厉王吗？
中书监顿时语塞，建元帝一边罚了平原王半年俸禄，一边让人去捞两条鱼来。
秦琬暗中给平原王树了个大拇指，被他这一打岔，果然没人再纠结人和鱼的问题了。
侍卫来的极快，两条大鱼被装在水盆里擡进殿时，还蹦起来给个那个侍卫一尾巴，显然是条精力旺盛的好鱼。
花令萱正要亲自上手，她身后一个女医却站出来：“老师还需奏对，不宜脏了衣裳，可否由弟子代劳？”
反正谁来动手都差不多，那女医挽起袖子，极其麻利得抓着鱼鳃把其中一条鱼拎起来开膛破肚置于案上，大概是过于新鲜了，这鱼还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抽动。
鱼生是此时的流行菜，这种情景众人见得多了，只觉得习以为常。
但当女医拎起另一条鱼按住脑袋，用一根钢针扎进鱼头搅动一番，那鱼便再没了动静时，结果如何便显而易见了。
似乎是嫌打脸不够，那条被开膛破肚的鱼，还奋力跳了一下，把旁边的那条死透了的同类砸歪几度。
女医急忙给它也补了一针，送它彻底归西。
两条鱼被拎去厨房加餐，负责动手的女医也退下去换衣裳，公卿看了场热闹，殿中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原以为高阳的女医只精通妇婴一门，于其他的只是稍有涉猎，现在看来倒不像如此。
医家一向玄之又玄，如她们这样肯解释清楚原理可太少了，不趁着这个机会问够本，将来同朝为臣，哪还好意思再拉着人家问东问西。
医学院一事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定了下来，但也有条件。
“朕观诸卿行医，皆以务实为先，并不沾染巫道之流，日后教学亦要如此。”
否则教出来一堆一脉相承，既能治病救人，又能跳大神忽悠百姓的人，那可真就要重现当年太平道的盛况了。
对此花令萱表示：“巫道之流，上为图谶蒙蔽天子，中以丹砂饵药毒害公卿，下弄神鬼之事恫吓百姓，百害而无一利，臣等不齿与之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