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第211章
从秦州到大兴,秦潇连夜赶路出现在了隔日的早朝上。
秦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倒霉孩子不要命了。
但朝堂之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狠狠瞪了秦潇一眼,听杨挽介绍起宋国如今的情况。
宋国主政的王太后于年初去世,这似乎昭示了一个时代的落幕,谢氏的谢倓没几个月也撒手人寰,接连失了两个定海神针,宋国朝堂上的气氛逐渐诡异起来。
皇帝是个连冷暖都不知道的傻子,皇后虽然天性聪颖,但出身不高没有依靠外戚干政的能耐,太子倒是智力正常,却是个只有八岁的孩童,若是从前说不定还有野心家毒死皇帝扶持幼主登基,以便把持朝政。但宋国那情况,太子反而没有皇帝好控制,换了才是给自己添堵。
但就是这么个局面,宋国内部居然没什么人敢做出头鸟。
各方势力互相妥协之下,宋国提前一千多年实现了君主立宪,朝政由境内世家大族互相妥协决定,皇帝垂拱而治从不干涉官员决策,堪称当代民主典范。
不过这种妥协出来的平衡注定是脆弱的。
豪族操控朝政排挤中等世家,把大鱼吃小鱼贯彻到了极致,却偏偏还要依靠中小世家又或者寒门充任那些他们不愿意做的事务官,全然没有他们还得依靠对方的自觉。
寻常寒门不敢同他们对着来,但被欺负到头上的姜氏却没这种顾虑。
姜凝接过了他大伯和堂兄未竟的事业,起兵造反啦!
对岸的变化惊得荆州上下反复确认,才摸不着头脑的将消息报送大兴。
真是开眼了,大敌当前还能逼反己方大将,难怪陛下这些年不急着南征,就这种玩意,等他们自己把自己玩死不是更好。
而荆州方向今天送来的消息,则是姜凝遣使荆州,欲与周国修好,许诺事成之后割让益宁二州给周国,荆州刺史拿不定主意,便先留使者在荆州,飞骑入京请命,正赶上早朝。
秦潇理清了当前的状况,并未轻易发言,而是看向在场的将领,预备先听听他们的意见。
吕直道:“益宁两州动乱多年,宋人早已无力管辖,所谓割地不过是诱使我军用兵二州的鱼饵,一旦我国出兵益宁二地,必然深陷其中无法顾忌荆扬之争,可见姜凝并无诚意。”
“他若真有诚意,便该割让南荆州,亦不失破釜沉舟之意。”
梁华语气促狭,引得众人一阵笑,秦琬笑言:“宣英既是假设,怎么不大胆些,譬如姜凝将下扬州,宋主北上寻我避祸亦无不可。”
“宋主若有此心智,姜凝又如何敢反?”
梁华又调侃了一句,一时间朝堂上充满了快乐的气息,他在御史的瞪视下勉强收敛笑意,正色说起正事。
“扬州孱弱之势难掩,王谢又不得人心,只要姜凝许以重利,当地寒门必然倒戈,王谢等族独木难支,想必支撑不了多久。若依姜凝之意攻打益宁二州,他的谋算胜面极大。”
张兴接过话茬:“若论上策,自然是趁姜凝出兵之际攻下南荆州,彻底隔断益宁二地与扬州交通,届时不论先取益宁还是先下扬州,俱是易如反掌。”
戚竹同样是这个意思:“益宁并非不可取,但南荆州更为关键,一旦攻下此地,宋国便被一分两半,覆灭不过反掌之间。再往南俱是些百越蛮夷,并不足以构成威胁。故而当以取南荆州为上,只是如何取信姜凝,还需仔细筹谋。”
姚盛适时提醒:“南方多瘴疠,历来以北攻南多坏在军中疫病上,万不能掉以轻心。”
“这倒也不难。”张懋笑道,“当初陈牧之犯沧州,军中亦有疫病,彼时我军有医官救治俘虏时写了本军中防疫的指南,前些年她带了几个学生自请南下荆州研究瘴疠去了。说来也是天幸,陛下早年曾着人编过一本册子,依着其中喝熟水并防蚊虫的法子,再及时清扫,疫病能少九成多,余下的也能用药草防治。”
军事上的可行性在众人三言两语间定下,那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怎么取信姜凝。
在场的武将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几位宰相,快,该你们动脑子了。
几人嘴角抽搐,看向了管账的辛归,辛归坦言:“南下的补给线毕竟长,若不影响国中民生,动兵人数最好在三十万以下,且用兵不超过两年。似这等驱疫的草药是国中常备的,倒是不缺。”
秦琬心算了一个数,大致有了些底:“兵贵神速,若要趁机取南荆州,必然t要以水师与骑兵为主力,步兵携农官与后备的郡县官员后行,水师控制水道,轻骑略地控制乡野,届时我军坚壁清野就食当地,固守无益,荆州守军也唯有投向或东归这两条路,并不会如先前襄城之战一般长期僵持。”
所谓就食当地,又译作在农官的指导下抢大户。
至于执行问题,周国公卿这几年才应付过一遭审计部的审查,怎么可能让被征服的宋国世族过得比他们还舒服,不把对方皮扒掉一层都是好的。
几个将领并未对皇帝的战略提出异议,窦显则出言询问了攻打荆州需要的人马,从诸将口中得出了一个相对意外的数字,连带水师,一共五万人足矣,最多不会超过八万。
这个人数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姚盛的解释则有理有据:“南方多水泽,并不适合大军展开对峙,人多了也不方便打理卫生,反而更易引发疫病,选精兵速战才是正理。”
如此他们就放心了,窦显问了第二个问题:“若要一并攻打益宁二州呢?”
益宁二州虽然人口流失严重,但混乱程度堪比宋室南渡时的北方,遍地都是草头王,难得不是入蜀,而是清缴那些占山为王的山匪,想要彻底平定难度反而比南荆州要大,诸将和议之后给出了十万人这个相对保守的结论。
“此事我倒是能说上几句。”
秦潇缓声道:“我在秦州安置流民时得知,益宁二州因为连年战乱,田地荒废严重,有的军中已经开始与百姓抢夺桑葚充作军粮[1],这样的匪类不可能与我军相抗,所依仗的不过是人多势众。因此要迅速控制益宁二州也并非全无办法,只需以精兵控制当地要冲,不使益宁之人有东逃之路,而后便可据城抚民。”
“若只是因无以为生不得不寇掠的,自然会来就食,如此徐徐而行,足以拖到南荆州战事了结,届时再腾出手将益宁二州细细清理一遍亦无不可。”
类似于从前灭燕,先占领地盘,而后再慢慢进行后续治理,见皇帝没说话,众人心里有了底。
皇甫恺也站了出来:“臣以为楚王之言颇有可取之处。”
他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信件由侍从转交给秦琬,“小女游历至蜀地,托人送了信回来,其中谈及二州现状,教人不忍卒读,我军若要去益宁二州,的确当以赈灾抚民为上。”
皇甫恺那个满天下跑的长女在京中称得上风云人物,有她前往凉州游历的壮举在前,没人质疑对方怎么在益宁两州活下来。
别问,问就是修道有成不同凡俗。
秦琬看得眉头紧锁:“近年益宁二州并未遇水旱之灾,便是州中军阀匪首略擡擡手也能教治下百姓有些活路,怎么还能把人逼得易子而食!”
此言一出,群臣惊诧。
蜀地相对封闭,前往周国又要翻阅崇山峻岭,还挂了个敌国的名头,愿意来且能来的人到底少,他们虽然能打听出一些消息,但要说有多全却谈不上,否则秦琬也不会把秦潇指派去安置流民。
现在有人深入其间将消息传回来,朝臣传阅之时不免觉得触目惊心。
自世祖至今三十年,年轻官员何曾听过这样的人间惨事,不觉义愤填膺,反倒是一些从前赵末年走过来的老人心头哀叹,这几十年安定下来,甚至让他们有种身处太平盛世的错觉,现在却被当头一棒,提醒他们如今还是乱世。
对于群情激奋请求皇帝出兵吊民伐罪的年轻人,他们一致保持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