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晋王的辞表送往大兴时,建元帝也陆续收到了四王处传来的消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建元帝一句许诺便能轻易了结的了。便是他自认为自己的许诺是真心实意的,四王也不会相信。
同样的,哪怕四王真的因为晋王的背刺心生悔意,已经跟随他们犯下谋逆大罪的将士也不会允许他们投降,甚至为了稳定军心,他们还要在各自军中重申造反的坚定信念,以免士卒心怀不满,在睡梦中拿着他们的头颅去向建元帝邀功。于是便再无转圜余地。
妥协政策正式宣告破产,朝廷立刻将原本的暗中备战换成了光明正大的备战,随着尚州防线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大兴对待晋王的态度越发婉转起来,虽不至于有求必应,但也相距不远。
就在不少人以为晋王会狮子大开口趁机勒索时,他随着辞表送来的痛陈哀献太子无嗣,请求建元帝为哀献太子立嗣主祭的表文便格外引人瞩目。
“这是嫌我亏待了怀琰。”建元帝笑着同王肃道。
他这些日子烦躁地厉害,但看过尚州送来的奏疏还是忍不住会心一笑。
王肃同样眉目舒展,晋王目达耳通,他在秦琬上次送来的信中便有所了解,因此并不奇怪晋王会在此时退让,但退让到这个地步,还真是出乎他的想象。
这份当机立断保全自身的本事,没有点狠劲可做不出来。
王肃对晋王的忌惮藏得越发深,面上却顺着建元帝的话反问:“这难道不和陛下心意?”
建元帝笑道:“景穆知我。”
晋王肯主动退让,对建元帝来说是个难得好消息。
而给秦琬封王的事,已经被他压了许久,一则是没有合适的时机,二则便是顾虑到高祖一脉的态度,如今最难应对的高祖一脉自己达成一致,又可借着大敌当前拉拢晋王的名义说服朝臣给秦琬封王,反对者几近于无。
秦琬按照惯例上了辞表,建元帝又在诏书中历数秦琬功绩——
“屡献良种,别作耕法,士庶所食,府库之积,多赖于此。棉纺医学,活我百姓;白蜡刻印,惠在寒士。连山之德既彰,西陵之行亦备;令仪表于士林,孝友传诸宗戚……”
以此来提醒众人,高阳郡主是以功封王,晋王为其请封只是个由头,不要以为高阳王的王爵只是个负责祭祀的摆设,这会是实打实的实权宗室。
秦琬红着脸放下建元帝给她册封的制书,这夸得也太过了些。
如今正在战时,她的册封礼异常简单,只是命朝廷使节宣读诏书,将高阳王的金印交给秦琬,再将一应王爵的仪仗交接清楚,便算走完了册封流程。
由于礼仪上的缺憾,为了彰显对秦琬的看重,建元帝特意请出了皇室中辈分最长的宗正来主持秦琬的册封,这位老宗正是高祖最小的叔父,已经是秦琬高祖辈的人物,在宗室中德高望重,由他代表建元帝册封秦琬,足以表示出秦氏宗族对秦琬哀献太子继承人身份的认可。
建元帝册封高阳郡主为王并命其主持哀献太子祭祀的消息传到燕国,又是一阵轩然大波。
悦力伐与瀛阳王因着治所相邻,书信往来十分方便,两人本就是坚定的趁火打劫派,如今听闻建元帝应晋王之请给秦琬封王,不由心生警惕,这分明是周帝即将于高祖一脉达成一致的证据!
“不能再拖下去了。”悦力伐断然道,“若错失机会,让周帝与晋王达成一致,二者联手翦除叛乱,只怕将来再无灭周之机。”
他的幕僚劝他:“明公前番上书已然惹得太傅不喜,若是再上书,只怕太傅要以明公结党营私为由降罪。”
这个结党当然不是指悦力伐与瀛阳王,虞侃虽然当初与虞敬别苗头,但对于虞敬的人品还是认同的,虞敬的子嗣又年幼,他自然不至于去针对一个寸功未立的黄毛小儿,真正值得他警惕的只有吴王虞晖。
“我若自为之呢?”
悦力伐在幕僚惊恐的眼神中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高阳郡…王一向以主持民政见长,当年张定攻高阳,高阳王也是一味防守,上源等地虽有高阳王擅射并曾射瞎了张懋一只眼的传闻,但那只是晋王于阵前的狂言,当不得真。如今这么一个无半分行军经验的幼女,却立在连通瀛阳与苇津的要道上,岂非天意助我大燕?”
“我若走狐鸣陉潜行至永和,便可自后攻大谷关,届时我居高临下,尽占骑兵之利,可一举夺取高阳,切断瀛阳与苇津的联系。往北可吞并瀛阳,往南可威逼苇津,届时瀛阳王再自邵城西进,周国不就成了无壳的河蚌,任由我等宰割。”
悦力伐的畅想十分有道理,他的幕僚却给他泼了盆冷水:自十年前尚州地动,狐鸣陉便被山石阻隔,最窄处仅能侧身过一人,如何能过马?便是步卒,也要警惕被高阳发觉异常守株待兔,否则我军立于羊肠小道之上,一侧又是万丈深渊,如何能与周军抗衡?”
“狐鸣陉本就是三百年前,平远简侯为连通尚州境内商路,方才征调境内民夫,依山势凿出狐鸣陉,如今狐鸣陉虽被山石阻断,但原基仍在,如今再开凿并不算难。”
悦力伐早已打定主意,如今叫来幕僚也不过是想要寻找认同,但幕僚不认同也并不能阻碍他做成此事的决心。
幕僚自觉已经尽了本分,主上不听她也没办法,遂不复言。
将自己的计划密封送往临漳,悦力伐展开临漳送来的密信又重新看了一遍,摊开信纸开始给瀛阳王写信。
此番便是不能灭周,只要能重创周国,他们的计划便算成功。
此时已是腊月,年关将近,悦力伐在其治下征发民夫,却为了保密不曾言明去向,天寒地冻之下,狐鸣陉积雪未化,民夫为了到达狐鸣陉被阻断的地方开凿山石,只得边除雪便往前走,手指冻伤溃烂以致于坏死者不可计数。
而为了保障后续的军粮供应,悦力伐又严格限制了每个民夫的口粮,在自带的口粮被消耗完,又无法离开之后,饥饿的民夫只得扒开积雪寻找雪下的枯草用以果腹,这又进一步加重了冻伤的发病率。
因此而死者,自然不可能有尸身回乡的待遇,为了不让他们留在路上阻碍通行,这些人全部被推进了狐鸣陉一侧的深谷中。
“林卿的意思是,狐鸣陉中有鸦类与鹫鸟聚集?”
秦琬看着林获鹿送来的奏报,眉头紧锁。
如果仅有乌鸦群,她可能还要迟疑一会,毕竟乌鸦是杂食鸟类,但再加上一个秃鹫,那原因就很明确了,狐鸣陉突然出现了大量生物尸体,总不可能是山中野兽集体自尽吧?
“正是,臣命县尉探查,今日便该回来了。”林获鹿语气凝重,“只是此事不祥之意甚浓,臣便先来禀告殿下。”
林获鹿的应对已经称得上妥当,但还能做得更好些,秦琬语重心长道:“下次再遇上这种事,可以直接报给我或窦使君,天象之说虽不能昭示祸福,却能暴露人迹。如今神州之内列国并立,永和县又是要地,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是小事,白担心一场也比被人暗中偷袭好。”
林获鹿一惊:“殿下的意思是燕国意欲凿开狐鸣陉偷袭永和?!”
“不一定是燕国。”秦琬的语气逐渐坚定,“应当是悦力伐自作主张。”
不是没有怀疑过秦烨身份暴露,被燕人反向利用用假消息迷惑她,但秦烨先前传来的t密信中各项暗语都对得上,信中对长乐王的关心也与晋王所言的昔年旧事对得上,并没有身份泄露的迹象。
排除掉这个可能,那就是燕国的尚州牧悦力伐不愿坐失良机,自作主张征发百姓开凿狐鸣陉。
随后回来的永和县尉证明了秦琬的推测。
永和县尉向秦琬提议:“狐鸣陉靠近永和一侧有一处因地动废弃的隘口,虽然墙面倒塌,但地基仍在。燕人已将狐鸣陉上的积石与断裂处修缮了八成,此时阻拦便要在狭路上与燕人作战,燕人不惜民夫性命,高阳的士卒与百姓的性命却弥足珍贵。倒不妨只做不知,暗中修缮隘口整备兵甲,以逸待劳。”
秦琬只问了两个问题:“时间来得及吗?确定能瞒过燕人?”
“如今积雪将化未化,堆积在一处形成的冰碴没过脚腕,冰雪脆弱又易滑倒,燕虏要冒险过来并不容易。”永和县尉侃侃而谈,“且燕虏阴谋袭我,若只有步卒,何必花大力气清雪修路。臣以为燕虏此来,必倚骑兵之利,以求速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