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高阳今年的冬日格外冷,但在取暖不成问题的情况下,这样的冷反而更让人安心,毕竟不用担心来年春日的墒情。
自从落雪之后,山间野兽觅食越发困难,便不时有狼群下山袭扰村庄。国中士卒专门组织了巡逻队,各乡的青壮也聚起来对抗野兽,秦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外出放风的机会,当即打着巡逻的旗号,带人在高阳县各处乱窜。
待到中午,秦琬一行寻了个就近的村子落脚,借了农家的灶做了一顿热饭,秦琬脱了鞋坐在炕上,一边吃饭,一边同这家的女主人说话。
“我记着你家以前还去过石墨矿做过工?当时似是只有你们母女三个,如今家里可还好?”
石墨矿作为安置山中逃户的第一站,招收县中百姓只有秦琬刚接手的那年冬天,她将高阳县的贫困百姓带到矿上做工过冬,她未必能将高阳人人都认出来,但高阳县作为她最初的地盘,县中的贫困户也没有多少,这一片又是当初授田的主要地点,只稍一回忆便将人对应上了。
她这话只是吃饭之余不想其他人盯着自己,便随口找的话题,甚至连这家人的姓氏都是进门时t才知道,但听在吴娘子耳中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换了寻常贵人,哪还会记得几年前的一桩小事呢?
吴娘子原本的局促消失不见,变成了惊讶与激动,她连连道谢,三句不离郡主恩德。
“因着殿下授田,民妇方才离了族人,否则还不知要被怎么磋磨。如今的良人是当初在矿上时相识的,分给大娘的田地给她做了嫁妆,就嫁在同村,夫家也和善,如今与她婆母一起被云大令挑中,说是去织布?”
秦琬点头:“若是织得好,明年还要去教别人呢。”
听秦琬这么说,吴娘子一下子笑了,半是骄傲半是谦虚:“大娘自幼手拙,哪能去教旁人呢?只盼着别失了殿下颜面才是。”
“前日我瞧着府上女史绣的竹子好看,便想着也绣个帕子试试。”吴娘子面色期待,秦琬毫不在乎地说起自己的黑历史,“然后我便连着掰弯了三根针,被女史赶了出来。”
旁边传来一声窃笑,秦琬瞪了张兴一眼,转头做了总结:“女红一道上我委实没什么脸面可以丢的,吴娘子且把心放肚子里就是。”
大概是不好看秦琬笑话,吴娘子用强大的自制力控制住了自己,只略带笑意的说起自己家的事:“承殿下恩德,家中又理出了近十亩荒地,俱是与家中田地相连的抛荒熟地,因而今年的产量极好,若非殿下当初授田时便想到此处,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村中不少人家开垦荒地时,还要结队往外走,才能防止被占了巢穴的野兽回来骚扰百姓,我家郎君问了一同授田的几户人家,殿下当初定是觉得我们这些人家人丁不丰,方才特意挑选了好开垦的抛荒田地……”
似乎是有意向秦琬说明,自己一家并未辜负她的一番惦记,吴娘子说起自己家时都是捡好的说,不过秦琬瞧着吴娘子说起收成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应当确实过的不错。
听到当初授田的选址,秦琬连连摆手:“那可不是我的功劳,当初是君明和从周,”吴娘子显然不知道这两人是谁,秦琬当即改口,“就是窦大令和赵户曹,当初授田的细节都是他们两个商议着来的,我只会指使人。”
“这话可不兴说。”吴娘子极不赞同,“我们自然也感念窦大令与赵户曹,可高阳哪离得了殿下,窦大令在那姓杨的麾下,还被免官了呢。”
秦琬笑道:“有娘子这话,我当以杨浦为鉴才是,否则岂不是要落得与他一般的下场。”
说着,她用饼将盆底的汤汁吸干净,一口塞进嘴里咽下,结束了今天的午饭,一旁的张兴呆呆愣愣地要收拾炕桌,吴娘子急忙拿起菜盆递给女儿,秦琬蹬上靴子给张兴使了个眼色,张兴终于回过神,出门从马背上解下一个布袋拎到厨房放下。
厨房里只有一个女孩在刷碗,她一听就知道袋子里装的是粮食,湿着手又不好碰张兴,张兴人高马大,只一只手便制住了女孩推辞的动作,她食指抵在女孩唇上,小声道:“别声张,这不是殿下吃饭的报酬,是抵马粮的。你若是再推辞,闹到殿下跟前,殿下可要连着自己的那份一起给。”
女孩一下被她吓住了,当即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再推辞。
直到秦琬一行离开此地,吴娘子才从女儿口中得知郡主的护卫给她们留了一袋粮食,她拍了下女孩的背,恨铁不成钢:“你这傻孩子!这么轻易就让人唬住了,将来可怎么办。郡主带来的马吃得是自己带来的豆子,就喝了咱家一锅热水!”
说着打开粮袋一看,里面俱是金黄色的粟,再轻微一掂量,心里便有了数,她叮嘱女儿:“你就在家里,我去隔壁问问孙娘子。”
他们这一片是授田后重新形成的村落,若是真如她所想,可真是祖上积德方才遇上郡主这样的主君。
等她神色复杂地从隔壁回来,见女儿看着她,她呵着手将女儿拉到了炕上,将邻居家里也有一袋一样的粮食的事说了:“殿下这哪是出来游猎路过,分明是还惦记着几年前咱们家里穷得险些卖身,怕咱们这些人新迁到一处把日子过得磕磕绊绊,这才特意带着粮食来看咱们,还遮遮掩掩不肯直说。”
“这就是最后一处了。”秦琬将册子上的最后一处地方划去,如释重负道,“明年就不用来了。”
张兴好奇道:“殿下往年也来过?”
“往年那顾得上,都是让其他人多看顾些,今年我有了空闲,云卿又同我说这些人家过得大都可以,我便亲自来看看,若是还行往后便能省去一笔开支。”
秦琬放好册子后便揣着手,也不拉缰绳,只让马自己溜达,随口问张兴:“我这日一直好奇,陈娘子是怎么同你说的,短短几日便让你回心转意?”
张兴脸色一僵:“没什么,太素姐姐只是带着我在高阳四处转了转,我是自己想通的。”
秦琬一脸不信,奈何张兴和陈太素一个比一个嘴严,她只得作罢。
事实上,陈太素确如张兴所说,只是带着她在高阳各处转了转,但是这转的地点却是陈太素精挑细选的。
陈太素如今正在写一本名为《高阳见闻》的史家笔记,为此走访了高阳不少人家,如今正写到三姓作乱一节,她便在走访当年的见证人时将张兴也带上了。
目睹了当年的受害人对父祖的痛恨,以及说起她父祖之死时大快人心的态度,张兴本就存在的对父祖的芥蒂越发壮大,陈太素一句“你只念着父祖,又将生你的母亲置于何地?”则戳破了一直罩在张兴眼前的迷雾,终于让她想起了她那似乎从未停止过生育的母亲。
为了彻底把张兴掰过来,陈太素又带着她去医学院旁听了几节讲解妇人生产的课,张兴听完课后跑到母亲坟前痛哭一场。
“你想要建功立业让朝廷追封你母亲?”
张兴只觉得陈太素当时略带惊讶,又含着欣慰笑意的眼神她能记一辈子。
她反问:“难道不能吗?”
所谓生荣死哀,她在母亲生前没有尽孝,如今既然已经醒悟,自然要尽力为母亲争取到死后的哀荣,若凭借自己能凭借功劳让母亲得朝廷追封,那她母亲的名字便能被写进高阳的地方志,这才是真正的名传千古!
“能,自然能。”
陈太素满眼笑意,她比丈夫更清楚高阳郡主心思,只觉得张兴这认死理的性子会让高阳郡主格外喜欢。
“所以你更要接受殿下的征辟,除了殿下,哪处又能容得下正经女将呢?”
陈太素循循善诱,仔细为她分析利弊:“别看如今高阳遍地都是女官,可若是失了殿下在背后的支撑,她们没多久便要被排挤回去嫁人,如赵功曹、云大令、辛大农这样的,兴许还能得个什么夫人、君之类的封号,余下便不要多想了。”
张兴为难道:“可是我才拒绝了殿下的征辟。”
“三辞三让是常事。”陈太素告诉她,“只要你肯点头,殿下自然会有二次征辟。”
张兴这才点头同意。
这场当事人没人在意这场小插曲,反倒让那些自军中选入郡主府为护卫的人对张兴有了敬畏之心,毕竟是郡主亲自征辟来的人,必然是有真本事的。
而张兴的表现也并未辜负秦琬的期待,她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跟上了秦琬的训练节奏,得到了阖府侍卫的认同,比起秦琬这样有系统开挂的存在,她能撑下来,完全靠的是自己的天赋和与生俱来的狠劲。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