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秦琬收笔,将明矾水书就的密信放到一旁阴干。
离过年没几个月了,秦烨这些日子的书信少得可怜,好不容易来了一封信,除去日常问候,就是吐槽燕国贵族的奢侈生活。
虽然秦烨说他在燕国挺受信任,还贪了不少钱,但秦琬琢磨着以秦烨那性子,多少钱也能被他仗义疏财花出去,因此额外从库房里挤出来一部分布帛,又搭上了几套瓷器,准备和信件一起,由商队送往燕国。
将这些事情安排好,秦琬方才看向郑鸿:“英鸾的意思是?”
郑鸿心中格外惋惜,他虽然半道出家,但也算看顾了张兴一段时间,张兴又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他其实不愿张兴因为祖辈之事耽误自身前程。
可张兴这样怨怼秦琬,做的又是贴身护卫这样要命的职位,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别说他跑不了,高阳的官吏从上到下都得被建元帝扒下来一层皮。
郑鸿既然来找秦琬说明此事,那便是已经做出了选择,因此面对秦琬的问题他理智得有些冷酷:“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张兴虽然难得,可天下贤才多如牛毛,殿下何必非她不可。便是殿下爱才,那贤才能为我所用才行。张兴年纪也不小了,殿下若只为了当年的承诺,寻一个殷实人家将她嫁了也就是了,以殿下的财力,应当不至于出不起一副嫁妆。”
“我若非她不可呢?”秦琬笑道,“英鸾能替我说服她吗?”
“这……”
郑鸿显然没料到秦琬会给出这么一个回答,他略显迟疑:“不知殿下看中她何处?”
秦琬笑道:“我看中她与我年纪相仿。”
虽然所有人都没有明说,但秦琬心里明白,她如果一直在农事民生上下功夫,即使她举荐再多人进入朝堂,哪怕如太平公主一般七位宰相五出其门,也只是通过门人来影响朝局,本质上依靠的是往日举荐的情面、是门生需要回报恩主的潜规则。
感情与潜规则有用,但用处不多。
秦琬读过《三国演义》,如果恩主和门生之间的关系真的那么牢固,身为袁氏门生的董卓怎么会屠了袁氏?
所以还是得想办法手里握点兵,最好是光明正大的私人部曲,而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地往封地的驻军掺沙子。
虽然沙子掺得多了,高阳国的士卒迟早会变成她的,但还是那句话,名不正则言不顺,秦琬需要一个光明正大掌握军权的机会,最好能把“如王”变成“真王”,而乱世之中,军功则是最好的晋t身之阶。
筹谋军功是个漫长的过程,但在此之前,秦琬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比如在此过程中,她需要一个除自己以外的女将来提醒众人,不要试图垄断暴力来垄断掀桌子的权力。
如果打着女子不掌军权,那么随时可以凭借着暴力将女子逼回后宅的主意,那就可以歇歇了。
但上战场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上的,按照惯例,秦琬的亲卫一定是甲胄齐全,负重至少二十斤还要能保持战斗力,没有一副好身板注定不可能。
秦琬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在学堂中开一门武学选修来挑人了,没曾想还有张兴这个意外之喜。
她自然不肯轻易放弃。
秦琬厚颜无耻地想,虽然“区区杀父之仇”乍一听非常炸裂,但细究起来张兴父亲又不是她杀的,是因为欺压百姓被国法处死的,张兴给她打工也没什么吧?
郑鸿虽然不清楚秦琬的打算,但从秦琬与身边僚属的年龄看,她想要从小培养年轻一代也不难理解。
“臣听闻君明家中妻小今年会来高阳陪他过年,而后会随君明定居高阳。”郑鸿极其含蓄地暗示秦琬,“君明家中长男已经七岁了,正是进学的年纪。”
想要从小培植亲信,完全可以考虑下老臣家中的子嗣嘛,非要从外边找人就见外了不是?
听出郑鸿的意思,秦琬笑道:“这也太小了些,改日我问问君明,若是不嫌弃,我在国中蒙学给他家的孩子留个位置,只当去听着玩了。”
培养是培养,不从外边扒拉人是不可能的,否则与世家何异?
“至于张兴的事,孩子一时转不过来不要紧,她还小着呢,且慢慢教,几年的功夫我还等得起。”谁还没个青春期叛逆的时候呢,“我听英鸾的意思,张欣对你还挺亲近?既然如此,英鸾不妨约她谈谈,张兴这别扭的性子,应当不是一日两日养成的,找出症结所在,才好对症下药。”
郑鸿又不是不会看人眼色的傻子,秦琬也不是因为名字迁怒的暴戾之人,两厢结合,秦琬都能脑补出当时郑鸿说话的语气。
多半是随口一提,说她喜欢要强些的女子,若是用原本的名字,可能会勾起她对张氏的怨恨,平白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郑鸿有心为上司分忧不假,但还不至于因为这事和两人过不去,在此过程中,张兴但凡露出一点不乐意,他都不会强行给两人改名字。
何况她的喜好只是明面上的借口,私下的原因其实不太方便说出口,张兴姊妹两个是罪臣女眷,按制要没为官奴,侥幸逃过一劫,自然是和张氏撇的越清越好。
但因为秦琬对高阳的控制与坞堡内外严格的核查制度,外人很难进入坞中接触到二人,不改名也没什么大碍,所以郑鸿并未拿后头的理由出来说,否则难免有恐吓之嫌。
可惜他一番苦心,没想到落在张兴眼里,竟也成了以势压人。
秦琬顿了一下,又叮嘱女史,“记得打听下张兴关于婚嫁之事是怎么想的,她如果真想嫁人,我便亲自给她主婚。”
她有意拉张兴一把,但也要张兴自己立得起来才是,如果她从小长在高阳,看了那么多女官为国效力的例子,还一心要嫁人,那只能说人各有志。
女史点头应下,郑鸿则道:“改日臣让内子去问问张欣。”
作为高阳有名的单身男子,郑鸿眼光奇高,并不愿意如郑平一样娶个寻常农妇,便一直单身,等到他当上郎中令,终于能求娶大家闺秀了,和他年龄匹配的闺秀都已经成婚生子,他又不喜欢年纪太小的,便一直耽搁着。
还是等到冉明彻在秦琬身边站稳脚跟,听了郑鸿的事之后把长嫂陈姮的侄女陈太素介绍给了郑鸿,双方一见钟情,只两个月便走完了三书六礼。
而陈太素的为人,秦琬还是信得过的。
陈太素之所以经年不嫁,是为了照顾久病的母亲,太素二字也并非她的名字,而是她的号,当初家人劝她嫁人时,曾说若无子嗣,难免年老孤苦,她便给自己取了太素二字为号,以示自己甘于清贫的志向,最终得以留家照顾母亲直至病终。
而后她又执意为母亲守丧三年,与郑鸿相识时已出了孝期一年。
但秦琬曾与陈太素谈过,她虽然事母至孝,却不是愚孝之人,否则也不会干出父亲尚在就为母亲守孝三年的事。
张兴既然以孝为名,不愿为她效力,那便让陈太素与她仔细谈谈,究竟什么是忠孝。
得到秦琬的允许,郑鸿回家将此事与陈太素说了,一边给妻子研墨一边不解地问:“张兴应当知道,她祖父死于自绝、父亲死于国法,又为何怨恨上殿下了?”
陈太素停笔擡头看向郑鸿:“女子七岁便要正经学习为妇之道,其中尽是屈从卑下婉承之言。听卿的意思,张家也不像是会让女儿学经义的人家。兴娘子被张家这么教了足有三年,可不就是不敢说父祖半分不是。”
“这是她父祖的遗毒,不是她的错。她若是这些年当真毫无长进,当日便不会对欣娘子抨击其父祖不公的话一言不发。”
陈太素将写好的书稿悬起来晾干,郑鸿正要上前帮忙,却被妻子嫌弃地拍开手:“粗手粗脚的,弄坏了我的笔记怎么办?”
郑鸿只好委委屈屈帮陈太素洗笔,陈太素一边往绳子上悬纸,一边接着说张兴的事。